第16章誰在點單?
拂曉的微光是一柄最鋒利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了城市的夜色,將灰敗的樓宇與沉寂的街道一一暴露出來。
天還未全亮,醫院裡已經有了早起病患的咳嗽聲和護士推著治療車走過的輕微軲轆聲,這一切都包裹在一種虛假的日常安寧之中。
陳三皮換上了一身從雜物間順來的深藍色維修工服,戴著一頂能遮住半張臉的鴨舌帽,低著頭混在進出的人流中。
他沒有再踏入那棟主樓,而是繞到了住院部的側後方。
手臂皮膚下的黑色符文不再帶來灼痛,轉而像一張最精密的雷達網,每一根“絲線”的末梢都震顫著,共同指向麵前這堵平平無奇的、貼著白色瓷磚的外牆。
他停下腳步,裝作檢查牆角的線路盒,身體不經意地靠了上去。
左手手掌,覆蓋著那些隱秘符文的皮膚,悄無聲息地貼合在冰冷的磚麵上。
觸靈。
一瞬間,並非通過耳朵,而是從靈魂深處,無數細碎的、斷斷續續的低語如電流般湧入他的意識。
它們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的語言,更像是金屬摩擦、冰塊碎裂、心臟在真空裡最後一次搏動的混合體。
“……第七……心響……”
“……門鑰……將啟……”
這些聲音在告訴他,這麵牆不是終點,而是一扇門的鎖。
他閉上眼,任由那股共鳴牽引著自己的感知,像一條無形的線,穿透厚重的磚石,向著更深、更黑暗的地下延伸。
地下二層。廢棄的太平間。
他順著消防通道的樓梯一路向下,空氣越來越陰冷潮濕,彌漫著一股被時間遺忘的黴味。
儘頭是一扇厚重的雙開鐵門,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鎖,但鎖芯早已被破壞。
他隻輕輕一推,鐵門便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內敞開。
門後的景象讓陳三皮呼吸一滯。
這裡沒有停屍櫃,沒有解剖台,而是一個近似方形的房間,三麵牆壁上,竟整整齊齊地鑲嵌著一麵又一麵大小統一的鏡子。
每一麵鏡子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卻依舊清晰地映照著對麵的景象,形成一個無限延伸、令人暈眩的鏡像回廊。
但詭異的是,每麵鏡子映出的,並非他此刻的身影。
左手第一麵鏡子,畫麵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產房裡,一個虛弱的女人抱著剛剛出生的嬰兒,正是年輕時的母親。
第二麵,母親跪在乾裂的田埂上,對著灰蒙蒙的天空無聲地祈禱。
第三麵,畫麵變得冰冷而慘白,視角仿佛是他自己,他正躺在一張冰冷的手術台上,一個戴著金屬麵具、看不清麵容的“醫生”,正用一把銀色的鑷子,將一枚黃豆大小、刻著複雜紋路的銅鈴,緩緩植入他跳動的心臟旁邊……
他的記憶裡根本沒有這段經曆!
他一步步走向房間中央,目光掃過一麵麵鏡子,裡麵全是他被竊取、被遺忘的人生片段。
直到他看向最中央那麵最大、也最清晰的鏡子。
鏡中,映出了他此刻的模樣——穿著維修工的衣服,戴著鴨舌帽,臉色蒼白。
但鏡中的那個“他”,額角處卻多了一道猙獰的、剛剛愈合的疤痕。
一道他從未受過的傷。
鏡中的“他”仿佛擁有獨立的意識,緩緩抬起頭,視線穿透了鏡麵,與他死死對視。
陳三皮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的鏡麵。
就在這一刹那,鏡麵竟如水波般蕩漾開來,一聲輕柔的、混雜著歎息與釋然的低語,從鏡子深處傳來:
“終於……找到你了。”
劇烈的頭痛如鋼針般刺入太陽穴,陳三皮悶哼一聲,強忍著撕裂般的痛楚,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微型錄音機,按下了播放鍵。
一段不成調的、仿佛來自古老夢境的曲子——“喚魂調”,悠悠地在死寂的太平間裡響起。
音樂響起的瞬間,滿牆的鏡子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同時劇烈地顫動起來。
所有畫麵開始瘋狂閃爍、交錯、破碎。
無數陌生的麵孔和場景一閃而過,像一場被快進的、屬於全世界的噩夢。
就在這光怪陸離的錯亂中,他捕捉到了一個稍縱即逝的畫麵。
古色古香的修複台上,司空玥穿著白色的工作服,安靜地躺著。
她腹部那條用作封印的符文帶,正隱隱向外滲出猩紅的血跡。
她雙目緊閉,嘴唇卻在無意識地喃喃自語,那口型他讀得懂——
“……不要……相信係統……它不是……在幫你……”
畫麵戛然而止,碎裂成萬千光點。
陳三皮猛然驚醒。
這些鏡子,根本就是遍布城市各個角落的“觀測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