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本該是一天中最熾烈的,但在這片被稱為“忘川集”的地下黑市裡,光線卻被層層疊疊的違章建築和永不散去的陰冷潮氣過濾得隻剩下病態的灰白。
陳三皮將帽衫的邊緣又拉低了幾分,遮住半張臉,快步穿過一個個兜售著詭異古董、來曆不明血肉甚至是“新鮮噩夢”的攤位,最終停在一口正咕嘟咕嘟冒著灰色霧氣的巨大陶罐前。
這裡沒有招牌,隻有罐口上方用鐵絲懸著的一塊朽木牌,上麵用燒紅的烙鐵燙著四個字:一夢換一藥。
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陶罐後的陰影裡緩緩探出,那是個看不出年紀的女人,皮膚乾癟得像風乾的橘皮,一雙眼睛卻渾濁得如同靜置了千年的古井。
她就是黑市裡傳說中的藥婆。
“新來的?”藥婆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陳三皮沒有廢話,直接摘下帽子,扯掉左耳上早已被血浸透的紗布。
那個位置如今隻剩下一個猙獰的血洞,邊緣的皮肉因反噬而微微焦黑。
藥婆枯瘦的指節在他耳邊虛虛一晃,並沒有觸碰,卻仿佛已經看透了皮肉之下的靈魂創口。
她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有意思。左耳通幽,是魂魄感知外界的第一道門。有人用‘靜默賬簿’的力量,在你身上割了一刀,不止是耳沒了,你的魂也缺了一角。”
她轉身,從罐子裡舀出一碗仍在翻滾的渾濁液體,遞到陳三皮麵前。
“喝了它,能讓你暫時聽見那些不該被聽見的東西。”
陳三皮盯著那碗仿佛裝著無數冤魂的藥湯,沉聲問:“代價。”
“你最後一次見到你母親時,她臉上的樣子。”藥婆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用一段最珍貴的陽間記憶,換一刻陰路的清明,很公平。”
陳三皮握著碗的手微微一顫。
腦海中,母親躺在病床上,笑著讓他彆擔心,好好在外麵照顧自己的畫麵一閃而過。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鐘,隨即眼神變得決絕,仰起頭,將那滾燙腥臭的藥液一飲而儘。
刹那間,一股冰火交加的洪流衝入他的腦髓!
被剝奪的聽覺以一種更為狂暴的方式回歸了。
那不是正常的聲音,而是無數聲音的疊加——有嬰兒淒厲的哭喊,有女人臨死前的尖叫,有金屬摩擦骨骼的刮擦聲,更有一首小女孩哼唱的搖籃曲,在所有噪音的縫隙裡陰魂不散地回蕩。
他死死咬住牙關,強忍著腦袋快要炸開的劇痛,從口袋裡掏出那枚被燒得隻剩一角的u盤殘片,拍在藥婆麵前的木板上。
“我要修好我的‘箱子’,還要知道,an001到底是誰。”
藥婆渾濁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真正的驚異。
她的指尖輕輕劃過u盤燒焦的表麵,指尖剛一觸碰,整個人便如遭雷擊,猛地一震,連帶著身後的陶罐都晃動起來。
“這……這上麵沾的不是普通人的血……”她死死盯著那枚殘片,“是‘初代實驗體’的血!”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恐怖的事情,慌亂地從身下摸索出一本用人皮裝訂的古老筆記,顫抖著翻開其中一頁。
那一頁上,畫著兩個並列的、造型奇特的容器,一個形似外賣箱,一個形似賬簿。
圖畫旁用血紅色的墨水標注著一行小字:“雙生器:食錄承願,賬簿鎮亂。平衡若破,則門自開。”
藥婆的手指又指向圖畫下方另一行更小的字跡:“第一任宿主,自願獻祭。”
陳三皮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幅圖,腦中被藥力攪亂的記憶碎片突然被某種力量強行拚合。
一個模糊的畫麵炸開——冰冷的手術台上,刺眼的無影燈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正雙手捧著一塊赤紅色的流星碎片,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碎片上,瞬間蒸發。
“對不起,孩子,”她的聲音充滿絕望與不舍,“這次……輪到你了。”
“她在哪?!”陳三皮猛地抓住桌沿,雙目赤紅地低吼。
藥婆被他身上爆發出的戾氣驚得後退半步,連連搖頭:“她死了,三十年前就死了!但她的意識……或許還寄存在某個‘錨點’裡。就像……就像一個永不蘇醒的昏迷病人,身體是囚籠,意識卻能在裡世界遊蕩。”
與此同時,安寧局設在城市另一端的臨時指揮所內,一片死寂。
司空玥獨自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反複播放著防疫站那段三十年前的監控錄像。
她的目光像被釘住一般,死死地盯住那個在暴雨中背著外賣箱、消失在巷口的背影。
一名助手小心翼翼地走近,低聲報告:“司空顧問,陸十三……他擅自調閱了關於‘an001’的最高權限原始檔案,現在已經失聯超過六小時了。”
司空玥仿佛沒聽見,依舊一動不動。
良久,她緩緩抬起手,摘下了那枚一直戴在指間的青銅古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