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輕柔的耳語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雨夜的寂靜,也刺穿了陳三皮最後的猶豫。
他抬起頭,雨水混著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液體從他額角滑落,視野裡那座龐大森然的市立殯儀館,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死亡的終點,而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手機地圖上的猩紅坐標仿佛活物般搏動著,與他胸腔裡那顆不屬於自己的心臟同頻共振。
子時,陰氣最盛的時刻。
市立殯儀館b區比外界的雨夜還要陰冷,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腐朽香燭和一種無法言喻的、屬於死亡的甜膩氣息。
每一寸空間都仿佛被無形的重量擠壓著,活人的呼吸在這裡顯得格外突兀。
第七冷藏庫的鐵門比想象中更重,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陳三皮用儘全身力氣推開一條縫隙,一股凝結成實質的白色冷霧猛地湧出,像是被囚禁已久的魂靈終於找到了出口。
霧氣帶著蝕骨的寒意,在他周圍繚繞。
冷庫中央,靜靜地停放著一具完全由透明晶體製成的棺槨。
它沒有接駁任何管線或能源,卻自行散發著恒定的低溫,將周圍的空氣都凍結出細碎的冰晶。
透過那完美無瑕的晶體層,他看見了。
棺槨裡躺著一個瘦弱的少年。
那張臉,青澀、蒼白,帶著一種長期沉睡所特有的純淨與茫然,卻與他此刻在鐵門反光中看到的倒影彆無二致。
一模一樣。
少年穿著一身潔白的病號服,胸口微微起伏,仿佛隻是陷入了一場深沉的安眠。
而在他裸露的胸腔皮膚下,半塊黯淡的、布滿裂紋的流星碎片,正隨著那微弱的心跳,一明一暗地閃爍著。
棺槨的底部,貼著一張早已泛黃的標簽,上麵的字跡是用一種特殊的防凍墨水打印的:【陳承願——原初容器,沉睡中。】
“原初容器……”
陳三皮低聲念出這四個字,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三十年的掙紮、三十年的執念、三十年的愛恨,在這一刻,都被這冰冷的標簽定義成了一個笑話。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的晶體棺槨。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體內那另一半神器碎片正在發出悲鳴般的呼喚,渴望著與它的另一半重逢。
就在指尖觸碰的前一秒,他口袋裡的手機屏幕驟然亮起,幽冥食錄那熟悉的界麵自動彈出,卻不是往常的訂單,而是一張猩紅如血、帶著最終審判意味的結算單。
【終極結算單】
【配送物品:一個完整的我】
【收件人:過去的自己】
【訂單備注:這次,換我替你醒來。】
沒有獎勵,沒有時限,沒有懲罰。
這不再是一場交易,而是一份遺囑。
陳三皮看著那行備注,笑了。
那是一種卸下所有偽裝與重擔後,發自肺腑的、近乎解脫的笑容。
他終於明白,這場持續了三十年的漫長輪回,這場由“補天計劃”開啟的錯誤,必須由他來終結。
唯有讓真正的“陳承願”複蘇,用一個完整的神器宿主去麵對即將到來的傾天之禍,人類才有一線生機。
而他這個“備份人格”,這個被創造出來的影子,使命已經完成。
“我來送最後一單。”他輕聲對自己說。
就在他下定決心的瞬間,頭頂的天花板傳來瓦片碎裂的脆響!
“嘎——!”
三隻通體漆黑、眼瞳血紅的怪異烏鴉撕開屋頂的鐵皮,如三道黑色的閃電俯衝而下。
它們並未攻擊,而是在半空中驟然爆燃,化作三團飛舞的灰燼。
黑色的灰燼在空中飛速盤旋、聚合,竟拚湊出一行搖搖欲墜的遺言,每一個字都散發著執念將散的悲涼氣息:
“她們本一體,分裂隻為平衡。若重聚,門必開——但若一人自毀,門亦永閉。”
話音未落,整座殯儀館開始劇烈震動!
腳下的水泥地裂開一道道蛛網般的縫隙,某種青紫色的、帶著濃烈腥臭的液體從地縫中汩汩滲出。
一個飄忽、稚嫩、又帶著無儘恐慌的女孩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仿佛直接在他腦海中回蕩:
“哥哥,彆去……彆去!你會消失的!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