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內,萬物俱寂,仿佛連空氣中的塵埃都因恐懼而停止了浮動。
但這死寂隻持續了不到三秒,便被一陣從骨骼深處榨出的疲憊所取代。
陳三皮踉蹌一步,扶住冰冷的牆壁,劇烈地喘息起來。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扯他那千瘡百孔的靈魂。
天色在窗外透出魚肚般的灰白,晨光微熹,卻驅不散這棟建築裡浸入骨髓的陰寒。
他不敢停留,拖著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身體,一步步挪向大門。
身後,那棟承載了一夜驚魂的殯儀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濃霧吞噬,輪廓逐漸模糊,仿佛要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沉入一片不存在的海。
他逃也似地穿過馬路,躲進街角一處廢棄多年的城中村配電房。
鏽蝕的鐵門發出臨終般的呻吟,關上的瞬間,將他與外界的晨光徹底隔絕。
黑暗中,他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顫抖著手拉開背包拉鏈。
外賣箱幽幽地亮著,箱體表麵,那些昨夜浮現的古老篆文封條依舊清晰,像一道無法擺脫的烙印。
箱子內部,虛擬係統界麵中央,一行猩紅色的警告文字正不祥地漂浮、扭曲,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在流淌著鮮血:
【警告:檢測到契約違規行為。
您的“差評”已觸發高階法則反噬,記錄已上報。】
【“判影巡司”追緝令已生成並生效。】
陳三皮的心臟重重一沉。
他知道,自己昨夜那個看似解氣的“差評”,並非簡單的係統操作,而是對某個至高無上、維係陰陽秩序的古老契約的公然挑釁。
他成了那個體係的逃犯。
更讓他遍體生寒的,是警告下方,一張自動打印出的、泛著死灰色光澤的電子回執單。
它沒有訂單號,沒有配送地址,內容簡單得令人窒息。
【配送物品:你的一段命。】
【收件人:規則本身。】
【狀態:已簽收。】
原來,用“陽間供奉”賄賂陰律,用“差評”逼退判影,代價並非虛無。
他支付的不是金錢,不是記憶,而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命”。
這是一種無法量化卻真實存在的損耗,是更高維度的存在從他生命本質中強行劃走的一筆。
他被標記了,從一個意外的闖入者,徹底變成了那個世界的異類。
體內殘餘的陰氣與剛剛被剝奪“命”的空虛感交織在一起,化作一股狂躁的力量在他經脈中橫衝直撞。
他急忙從口袋裡摸出那張揉皺的朱砂符,想借此鎮壓體內的混亂。
可他的指尖剛剛觸碰到符紙,一陣若有若無的、壓抑的哭泣聲,毫無征兆地在他耳邊響起。
“嗚……我好冷……”
那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力,直接鑽進他的腦海。
是小孟!
那個實習生的聲音。
陳三皮猛地抬頭,警惕地掃視著這間不足十平方米的配電房。
除了廢棄的電櫃和滿地灰塵,空無一人。
“嘀。”
外賣箱的係統界麵突然閃爍了一下,彈出一行新的提示。
【檢測到不穩定錨點信號……正在解析來源……來源鎖定:b區停屍庫監控終端服務器。】
陳三皮心頭一凜,立刻掏出手機。
他昨夜為了尋找線索,曾黑入過殯儀館的內網,手機裡還殘留著部分監控錄像的緩存。
他迅速調出停屍庫的回放,畫麵中,那台播放著家屬告彆片段的服務器屏幕竟然還亮著!
它沒有關機,而是在無人控製的情況下,一遍遍循環播放著那三個最令人心碎的畫麵:紮著羊角辮的女兒鬆開父親的手,痛哭的丈夫撫摸著冰冷的屏幕,嘶吼著“媽”的少年跪倒在地……
然而,詭異的是,在每一幀畫麵的角落裡,都多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白衣身影。
那身影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對著屏幕裡的生離死彆,機械地磕著頭。
青禾的殘魂沒有散儘!
她對“人間溫情”的執念,借助著這台承載了無數悲歡的服務器,像一段無法刪除的病毒代碼,在這片陰陽夾縫中延續著。
而小孟的意識,那個無辜的實習生,則成了她與現實連接的臨時“錨點”和發聲的媒介。
必須拔掉那台服務器的電源!
陳三皮剛要起身,配電房的鐵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拖鞋在水泥地上摩擦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