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仿佛有了實質,化作無數根無形的針,刺入陳三皮的皮膚。
這條通往地下的樓梯,每一級台階都比上一級更冷,仿佛正一步步走入冰河世紀。
牆壁,不再是斑駁的白灰牆,而是變成了光滑如鏡的黑曜石,倒映著他前行的身影,卻又不僅僅是此刻的身影。
第一步落下,牆麵上的倒影變成了幾天前那個在醫院走廊裡,為了湊不齊的手術費,雙膝一軟跪在主治醫生麵前的卑微青年。
第二步落下,倒影裡的他回到了出租屋,在第一次意外殺死鏡中惡靈後,趴在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渾身抖得像篩糠。
第三步落下,巷子裡的血泊重現,那個被劫匪一刀捅入腹部,驚恐地看著生命流逝,甚至屈辱地尿了褲子的自己,正用一種混合著恐懼與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他。
一個又一個過往的、懦弱的、失敗的、不堪的“陳三皮”從鏡中浮現,他們貼著冰冷的牆麵,與他並肩下行,無數道聲音彙聚成一股陰冷的耳語,鑽入他的腦海:
“看看你,也不過如此。”
“你憑什麼活下來?”
“我們才是你,你隻是個僥幸的騙子。”
這些低語像最惡毒的詛咒,試圖撕開他用冷靜構築的硬殼,將他重新拖回那個名為“自卑”與“悔恨”的泥潭。
然而,陳三皮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鏡中的幻象,他的意識完全沉浸在背後那片溫熱的晶膜之上。
晶膜如一池靜水,平靜地流轉著光華,預演出他接下來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左腳踏上下一級台階,身體重心前傾十二度,右手食指與中指下意識地並攏,摸向口袋裡的符紙,心跳因此加速0.3秒。
他看到了鏡中那些“自己”臉上即將浮現的得意,也看到了它們準備如何在他心神失守的瞬間,化為實質的利爪將他拖入鏡麵。
他忽然笑了,那笑聲在死寂的樓梯間裡顯得格外突兀,帶著一絲嘲弄和一種發自骨子裡的、屬於底層小人物的彪悍。
“你們演我?”他輕聲說,像是在跟一群不懂事的孩子說話,“可你們忘了,老子送外賣的時候,連電梯壞了要爬三十樓都算進配送時效裡。跟我玩心態,你們還嫩了點。”
話音未落,他不再一步步往下走。
他猛地弓下身,雙腿肌肉瞬間爆發,整個人如同一顆出膛的炮彈,沿著陡峭的樓梯向下瘋狂衝刺!
那些鏡中的幻象發出了尖銳的嘶鳴,它們沒料到他會用這種最野蠻的方式打破心理博弈,紛紛化作扭曲的黑影撲出牆麵。
但陳三皮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那些黑影剛剛伸出利爪,他已經如風一般掠過。
“砰——!”
他用肩膀狠狠撞開了樓梯儘頭那扇緊閉的、同樣閃爍著金光的鐵門。
門板向內凹陷變形,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他一頭闖進了這棟大樓的最深處——停屍房。
刺骨的寒氣撲麵而來。
停屍房中央,一具巨大的不鏽鋼冰櫃緩緩自動滑開,但裡麵沒有屍體。
一個由無數破碎鏡片拚接而成的人形懸浮在半空,每一塊鏡片都在折射著停屍房慘白的燈光,顯得詭異而猙獰。
在那具鏡片之軀的核心,一團青紫色的火焰正在不安地跳動著,散發出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正是他母親被竊取的那部分命格!
灰皮陳,或者說“黑鏡之主”,緩緩轉過頭,他沒有五官,但陳三皮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戲謔而怨毒的“注視”。
“歡迎回家,”他的聲音不再是單一的模仿,而是混合了成百上千個不同怨靈的嘶吼,尖銳而混亂,“進來了,就彆想再出去!這副身子,這口陽氣,我……比你更配穿!”
嘶吼聲中,停屍房四周一排排冰櫃“哐哐哐”地儘數彈開。
數十具冰冷的屍體僵硬地坐起,他們無一例外地都穿著和他身上一模一樣的外賣員製服,臉上覆蓋著一層光滑的鏡麵,映照出陳三皮驚愕的臉。
“我們才是那個為了生活拚儘全力的陳三皮。”
“我們才是那個應該活下來的陳三皮。”
數十個鏡麵人齊聲念誦,聲音整齊劃一,形成一股強大的精神衝擊,仿佛在宣告著他這個“本體”才是多餘的贗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陳三皮背後的晶膜突然爆發出一陣灼熱的刺痛,六爺那即將耗儘的殘念在最後關頭,如流星般劃過,將一道關鍵信息狠狠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
那不是畫麵,也不是聲音,而是一行在檔案邊緣一掃而過的、用紅筆標注的潦草小字——“本能存續,即為正統。”
本能存續……即為正統!
陳三皮渾身一震,瞬間恍然大悟。
灰皮陳追求的是什麼?
是替代,是成為一個“完美”的陳三皮,一個沒有懦弱、沒有失敗、隻有力量的“理想化身”。
所以它會不斷揭示他過去的傷疤,試圖證明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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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己呢?
自己從始至終追求的,不過是活下去而已!
無論是以何種卑微、掙紮、不堪的方式,隻要能活下去!
他才是那個一路摸爬滾打、在泥濘裡掙紮求生的“原生存在”!
他不再試圖防禦那些精神衝擊,反而挺直了胸膛,迎著那數十道“自己”的目光,猛地一把撕開自己的衣領,露出胸口那塊早已被鮮血浸透、上麵用血寫著“承願”二字的護身符。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森白的、充滿狠戾的笑容,衝著半空中的灰皮陳高聲喊道:“你說你是我的影子?好啊——那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影子的主人,怎麼收租!”
話音剛落,他反手從背後外賣箱的夾層裡,掏出了一整盒巴掌大的、黑漆漆的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