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夜,應急燈投下的慘白光暈,將整座城市切割成明暗交織的棋盤。
陳三皮再度現身時,身上那件沾滿血汙與塵土的舊風衣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漿洗得乾淨平整的藍色短袖布衫。
他臉上多了一層東西,一張薄如蟬翼、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的慘白麵具,那是他從城西醫院鏡屍臉上剝下的最後一抹殘留幻影,能短暫混淆靈體的感知。
忘川居茶館的門,虛掩著。
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像個耐心的獵人,靜立在巷口的陰影裡,任憑那股熟悉的、混合著紙黴與線香的甜膩氣息一點點侵蝕他的嗅覺。
左手掌心的血色紋路安靜得像一條冬眠的蛇,沒有傳來絲毫刺痛。
那枚承願護身符似乎隔絕了茶館對他最直接的惡意探知。
直到一個拄著拐杖的佝僂身影蹣跚地走過他麵前,推開木門,他才像一道貼著牆根流動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跟了進去。
堂內的景象與昨夜彆無二致。
昏黃的燭火,圍坐的八道鬼影,懸筆的花娘子,以及主位上那個左耳缺失的男人,言三更。
沒人看他,仿佛他本就該坐在這裡。
陳三皮尋了個靠門的位置坐下,方便隨時脫身。
他注意到,昨夜那個對他充滿敵意的鐵嘴劉,今天眼眶深陷,神情萎靡,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精氣。
堂內死寂。
時間在燭淚的滴落中緩慢流淌,直到一聲仿佛枯枝刮過屋瓦的蒼老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夥子。”
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嫗,沉香姑。
她渾濁的眼珠第一次轉動,直勾勾地鎖定陳三皮,“你昨天,漏說了一句。”
全場驟靜。連花娘子懸停的筆尖都微微一顫。
陳三皮心跳猛地一滯,臉上那層薄薄的麵具下,肌肉瞬間繃緊。
他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母親的真實情況。
沉香姑的聲音沙啞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釘子,敲進在場所有存在的耳朵裡:“你媽醒不來,不是因為病,是因為有人……偷了她的‘夢根’。”
“婆婆,”陳三皮故作茫然地皺起眉,聲音帶著一絲被錯認的無辜,“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昨天沒來過。”
他的演技天衣無縫,可腦海中那暗黃色的係統界麵卻驟然炸開一簇新的光芒。
【隱藏任務觸發:追溯夢根!】
【任務描述:初代“言靈囚徒”沉香姑似乎知曉你母親沉睡不醒的內情。
追查“夢根”失落的真相,它或許與你的“幽冥食錄”有著更深層的關聯。】
【任務獎勵:未知。】
【任務懲罰:未知。】
言三更的視線終於從主位上移開,落在了陳三皮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比刀子更具穿透力。
他沒理會沉香姑的話,隻是緩緩抬起手,輕輕拍了三下。
啪。啪。啪。
三聲擊掌過後,桌上原本一字排開的七根白燭竟自行移動,變換方位,組成一個詭異的“囚”字陣型。
燭火由黃轉綠,映得每個人的臉都像是浸在水裡的屍體。
“今夜,第八十九個故事。”言三更的聲音仿佛來自地底,“主題——背叛。”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誰的故事,若能說得讓在場三位以上的聽眾流下眼淚,便可獲得一次‘窺命’的機會。”
窺命!
陳三皮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是傳說中言靈者才能掌握的高階能力,能回溯一件物品、一個地點甚至一個人身上殘留的因果片段。
如果能得到這次機會,他或許就能查清母親的“夢根”到底是被誰偷走的!
這是陷阱,也是誘餌。他彆無選擇,隻能咬鉤。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一張張被綠光籠罩的鬼臉,清了清嗓子。
“我第一次殺人,是為了一個電瓶。”他開口了,聲音很慢,帶著一種被生活碾碎後的疲憊,“那是個小孩,大概十二歲,瘦得像根竹竿。他撬走了我送外賣的電瓶車上最後一組電池。我追上他的時候,本來隻想把東西拿回來。”
他頓了頓,掌心那條原本安靜的血紋開始散發出灼熱的痛感,像被燒紅的烙鐵燙著。
這是摻雜了真實情緒的謊言。
“可我腦子裡的那個係統……它說:‘不殺了他,你的下一單,就是給你媽送葬禮的花圈。’”
這句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