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著一個散發著餿味的垃圾箱,緩緩蹲下了身子。
淩晨五點四十七分的風,帶著秋末的涼意,像一把無形的刮刀,貼著皮膚刮過,激起一陣細密的雞皮疙瘩。
陳三皮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小巧的鋼絲鉗,動作熟練地剪斷了掛在脖子上的一條藍色工牌掛繩。
掛繩應聲而斷,他將那張偽造的“臨時代課教師證”拿在手裡,借著遠處路燈昏黃的光暈仔細端詳。
照片上是他自己,幾天前在一家快照亭裡拍的,表情被刻意調整得有些木訥和書卷氣。
但名字一欄,卻寫著兩個陌生的字:李默。
科目:心理拓展。
這身份是安寧局內部流出的黑市貨,花了他從上一個訂單裡賺來的大半積蓄。
在禁睡時代,一個能進入封閉式管理高中的“合法”身份,其價值不亞於戰時的通行證。
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左眼的太陽穴。
那道詭異的青銅色裂紋已經蔓延至此,像一道精致而致命的紋身,皮膚下的血管在微微發燙,仿佛還在消化著昨夜那場“名字之戰”殘留的記憶灼燒感。
那一百個亡魂的臨終凝望,被他強行背負,如今都化作了這隻青銅眼的力量,也化作了沉甸甸的詛咒。
身後電動車的後座上,那隻黑色的外賣箱靜靜躺著。
從外表看,上百個眼窩圖案緊緊閉合,與一個普通的外賣箱彆無二致。
但在陳三皮的“幽冥之眼”視野裡,箱體內側那層活物般的鱗膜,此刻正像受到驚嚇的章魚觸手一般,不受控製地抽搐、收縮,仿佛在抗拒著某種無形但巨大的壓製力。
他知道這不是錯覺。
從踏入這條街開始,他就感覺到一種粘稠的、係統性的惡意。
眼前的市二中教學樓,在晨曦的微光中像一頭匍匐的巨獸。
它在“呼吸”。
當它吸氣時,整棟樓的燈光會變得格外昏黃,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陳年的琥珀;當它呼氣時,樓體的輪廓會在視野中出現微不可察的扭曲,每一條走廊都似乎被拉長了半米。
這種詭異的律動,讓整座校園變成了一個活著的、正在消化什麼的巨大胃囊。
更讓他心生警惕的是,自從昨夜那行猩紅的警告語【你送的不是判決書,是請柬】出現後,他的外賣係統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遲滯。
沒有新的訂單詳情,沒有任務目標,隻有在盾形屏幕的最底層,浮現出一行幾乎透明的小字:
【檢測到規則類高維嵌套……正在模擬合規路徑……】
規則類高維嵌套。
陳三皮咀嚼著這幾個字,這代表此地的詭異已經不再是單一的怨念或執念,而是形成了一套自洽的、能夠扭曲現實的“法則”。
想要在這裡活下去,要麼遵守它的規則,要麼……就成為新的規則。
他冷笑一聲,伸手探入夾克內袋,摸到了一片冰涼堅硬的金屬殘片。
那是“幽冥食錄”的本體碎片,也是他母親留給他最後一件遺物的殘骸。
保溫桶上那熟悉的觸感,是他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裡,唯一能確認“自己是誰”的精神錨點。
清晨六點整,校門準時開啟。
他混在稀稀拉拉的早班教職工隊伍裡,低著頭,順利通過了門衛的查驗。
教學樓一樓大廳,光潔如鏡的牆壁上,赫然貼著一張巨大的《高三封閉管理守則》。
鮮紅的宋體字,冰冷而醒目。
第一條就足夠讓人心驚肉跳:
【一、禁止照鏡超過三秒,違者視為自我認知分裂,需接受矯正。】
陳三皮的腳步故意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直視著鏡麵倒映出的自己。
那是一張蒼白得過分的臉,眼神疲憊,唯獨左眼,在燈光下泛著一絲不自然的金屬光澤。
他開始在心中默數。
一秒。
鏡中的人影清晰依舊。
兩秒。
鏡麵深處,似乎有一層薄薄的霧氣開始彌漫。
第三秒剛剛過去。
異變陡生!
光滑的鏡麵毫無征兆地變得模糊,仿佛被人從裡麵嗬了一口白氣。
緊接著,一隻乾枯、瘦長的手印,從那片霧氣中緩緩浮現,五指張開,隔著玻璃,緩緩推向他倒影的臉。
那手印上帶著屍體般的冰冷和陳腐,似乎要將鏡中之人徹底拖入另一個世界。
周圍路過的老師對此視若無睹,仿佛那隻是陳三皮一個人的幻覺。
他沒有後退,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反而向前踏了半步,身體幾乎貼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他壓低了聲音,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對著那隻手印低聲說道:
“你等的人不是我,是替死鬼。”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隻手印仿佛被滾油燙到,驟然向後一縮,瞬間消失無蹤。
鏡麵上的霧氣也隨之散去,一切恢複了清明。
唯有他身後天花板上的一根日光燈管,“哢噠”一聲,應聲熄滅,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與此同時,他外套胸前口袋裡的一枚紐扣,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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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
是影鴉首領的殘魂在示警。
這頻率代表著最高級彆的危險:此地的“死者”不止一個,而且,它們共享著同一個視線。
陳三皮麵色不變,轉身走向樓梯。
第一節是高三七)班的自習課。
他這個“心理拓展老師”的工作,就是坐在講台上監督紀律。
他拿起一本厚厚的點名冊隨意翻看著,實則早已將“幽冥之眼”的力量催動到了極致。
在他的視野裡,整個教室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淡灰色氣場中。
每一個正埋頭苦讀的學生頭頂,都浮現出一條虛幻的、由無數細小符文構成的“認知鎖鏈”。
這些鎖鏈的另一端,穿過牆壁,齊齊指向了三樓走廊儘頭的教導主任辦公室。
他們都被“規則”鎖住了。
忽然,坐在教室後排靠窗的一個女生,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她飛快地撕下練習本的一角,寫了幾個字,趁著撿筆的動作,將紙條塞進了前排同學的桌洞。
紙條像一個燙手的山芋,在幾名學生之間飛快地傳遞,最終被放在了講台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