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針逆行的那一刹,時間仿佛被投入了一鍋粘稠的糖漿,變得滯澀而怪誕。
當,當,當……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並未如期而至地敲響十二下。
它固執地、一下接一下地敲著,仿佛一個執拗的孩童在數著自己永遠數不清的玩具。
空氣中彌漫開一種類似鐵鏽和陳腐紙張混合的怪味,教學樓內每一寸陰影都開始不安分地蠕動。
第十三下鐘聲落下時,萬籟俱寂。
地下檔案室,冰冷的金屬架投下犬牙交錯的影子,將整個空間切割得支離破碎。
陳三皮就站在這片破碎光影的中央。
他沒有開燈,左眼深處那枚青銅碎片的紋路正散發著幽微的光,足以讓他看清手中那本厚得像磚塊的冊子。
總成績單。
這是他從沈女士辦公室那個隱秘暗格裡找到的,真正意義上的“總成績單”。
封皮是硬質的黑色人造革,冰冷而僵硬。
他翻開,一股混合著黴味與福爾馬林的氣息撲麵而來。
這上麵記錄的不是分數,而是一條條冰冷的數據,橫跨了整整十年。
“周婷,合規度97,評級:優秀,準予保留意識,進入值日生序列。”
“李建國,合規度45,評級:不合格,供能轉化。”
“張偉,合規度82,評級:良好,建議深度心理乾預後,保留意識。”
一頁頁翻過,觸目驚心。直到他翻開首頁,瞳孔驟然收縮。
第一行,用最標準的宋體打印著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陳三皮,合規度0,判定:異常容器,規則外汙染源,建議立即回收。”
回收。
多麼溫和的詞彙,背後卻藏著不加掩飾的抹殺意圖。
他甚至能想象到,沈女士在看到這份報告時,嘴角那抹溫婉而致命的微笑。
“嗬嗬……”一聲極低的冷笑從陳三皮喉嚨裡溢出,像是寒冬裡冰塊碎裂的聲音。
他從口袋裡摸出那枚扭曲的保溫桶金屬殘片,用它鋒利的邊緣死死按在寫著自己名字的那一頁紙上,仿佛要將那三個字從紙上剜下來。
“我媽給我取的名字,還輪不到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東西來定義。”他低聲呢喃,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存在宣判。
話音剛落,胸前外賣箱的內側盾麵,那片活物般的鱗膜上,一行血色文字緊急浮現:
【警告:檢測到終極破戒行為!
撕毀‘根源名錄’將引發不可逆的地脈共振,封印體係將全麵崩潰!
是否確認執行?】
陳三皮的回答,是沒有回答。
他用保溫桶殘片劃破指尖,一滴殷紅的血珠落在“陳三皮”三個字上,隨即猛地撕下了這一頁!
刺啦——
紙張脫離書脊的瞬間,他毫不猶豫地在空中將其點燃。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火焰並非尋常的橘紅色,而是呈現出一種幽冷的碧綠色,如同鬼火,沒有絲毫溫度,卻貪婪地吞噬著紙張。
下一秒,整本厚重的成績單仿佛被這幽綠的火焰所感染,從內部開始自燃!
嗚——!嗚——!嗚——!
淒厲的警報聲響徹整個校園,不是來自任何喇叭,而是從牆壁、地板、天花板的每一寸結構深處發出,仿佛整棟建築都在痛苦地尖叫。
牆皮大片大片地剝落,滲出墨綠色的、散發著惡臭的粘稠液體。
走廊儘頭,陰影裡,一個又一個值日生的身影浮現,她們空洞的眼眶裡燃起綠色的火焰,邁著僵硬的步伐,從四麵八方,潮水般向檔案室湧來。
她們的目標隻有一個——奪回那本燃燒的名錄,撲滅那朵反叛的火苗。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在檔案室門口,手中那支鮮紅色的鋼筆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血線,橫擋在怨靈潮前。
“住手!”魏守仁的身影比白天更加虛幻,數據構成的身體邊緣不停閃爍著雪花噪點,但他咆哮的聲音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勢,“你毀掉的是維持這裡穩定的最後一道封印!你想讓所有人都被徹底吞噬嗎!”
陳三皮沒有理他,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將手中那本燃燒的成績單,緩緩地、一頁頁地展示給他看。
魏守仁的怒吼戛然而止。
他看清了上麵的內容。
那些名字,那些百分比,那些“供能轉化”的冰冷判決……他身體猛然一震,那支象征著絕對秩序的紅色鋼筆,竟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
“這些分數……這些批語……是我死後被篡改的?”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與恐懼,“我批改的從來不是作業……是他們的……靈魂重量?”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開始腐爛、數據流失加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