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由灰燼構成的蝴蝶,在空氣中維持了三秒,翅膀無聲地扇動了一下,指向了城東的方向,像一個沉默的坐標,又像一個無聲的哀悼。
那裡,曾是本市最大的國有紡織廠所在地。
蝴蝶的形態在指明方向後便徹底潰散,化作一縷微不可察的黑煙,融入了廢墟的陰影之中。
陳三皮沒有絲毫猶豫,他將那枚自燃後隻剩下一個金屬框架的磁帶殘骸揣入兜裡,像一隻狸貓般悄無聲息地翻出殘破的窗戶,融入了比夜色更深的巷道迷宮。
城東廢棄紡織廠,一個被城市發展遺忘的巨大瘡疤。
高聳的煙囪如同一座座墓碑,在慘白的月光下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黴菌和一種說不清的、類似於陳年布料腐爛的甜膩氣息。
陳三皮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在荒草叢生的廠區,他體內的寒意此刻反而成了最好的偽裝,讓他與周圍的死寂環境融為一體。
影鴉新羽所化的灰燼蝴蝶,像一枚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中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能量指向。
他循著那股微弱的牽引,繞過倒塌的廠房,最終在一棟毫不起眼的職工宿舍樓前停下了腳步。
宿舍樓的地下室入口被一塊巨大的水泥板封死,上麵用紅漆畫著早已斑駁的符咒。
陳三皮繞到樓後,找到一扇被鐵鏽焊死的通風口。
他伸出手指,指尖上凝結的寒氣如同一柄無形的刻刀,悄無聲息地將鏽蝕的螺栓凍脆、崩斷。
滑入地下室,一股混合著焦糊味與濃重檀香味的古怪氣味撲麵而來。
這裡並非想象中的倉庫,反而像一個被強行改造過的秘密據點。
牆壁上,老舊的電線與一簇簇手繪的朱砂符咒糾纏在一起,剝落的牆皮下,隱約能看到更深層、更古老的墨書印記。
這裡曾是七十年代國營電台的備用發射點,如今卻成了一座詭異的祭壇。
房間中央,一堆燒成焦炭的檔案櫃冒著餘煙。
陳三皮蹲下身,在那堆灰燼中小心翼翼地翻找著。
他的指尖在觸碰到一本半焦的冊子時,微微一頓。
冊子很厚,封麵由某種特殊的皮革製成,即便是經過大火焚燒,上麵那個展翅蝴蝶的烙印徽記依然清晰可見。
他吹開浮灰,翻開了殘冊。
內頁的字跡是用一種極細的針筆寫就,大部分已被燒毀,隻剩下斷續的詞句:“……第七分壇……職責……監控‘情緒虹吸’異常波動……防止‘食錄’逆向解析……”
食錄逆向解析?
陳三皮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的“幽冥食錄”是神器傳承,這些人竟然在嘗試解析它?
他繼續向後翻,在幾乎被燒成炭的最後一頁,一張被火焰燎去半邊的合影頑強地保留了下來。
照片上,七個身穿七十年代舊式藍色工裝的人並排站立,背景正是廠區那高聳的發射塔。
他們的表情嚴肅,眼神中透著一種狂熱與決絕。
陳三皮的目光死死定格在最右側那個人臉上。
那是一個麵容枯槁的女人,儘管年輕,但那雙深陷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絕不會認錯——赫然是那個在城中村天橋下,賣給他“靜默賬簿”的瘋婆子,藥婆!
原來她也是心繭會的人!
那個看似瘋癲的老婆子,從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算計!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這股寒意與體內的冰冷不同,它源於被愚弄和被操控的憤怒。
他強壓下心頭的震動,繼續向地下室深處搜索。
在一條狹窄通風管道的儘頭,他發現了此行的目標。
那是一具早已風乾的屍體,蜷縮在管道深處。
屍體穿著一件褪色嚴重的藍布工裝褂,胸口口袋上用紅線繡著一個編號——“07守門人”。
屍體保持著一個詭異的姿勢,右手緊緊攥著一枚小巧的黃銅鈴鐺,而他攤開的左手掌心,用指甲深深地刻著四個字:勿啟心門。
陳三皮眼神一凜。
他沒有立刻觸碰屍體,而是仔細觀察著。
屍體表麵沒有明顯外傷,不像是死於搏鬥。
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那枚銅鈴。
叮——
一聲清脆到詭異的鈴響,在死寂的地下室中回蕩。
刹那間,整棟宿舍樓所有殘存的燈泡,無論好壞,都在同一時刻劇烈地閃爍起來!
牆壁上那些老舊的廣播喇叭,也發出了刺耳的電流嘶鳴聲。
緊接著,一個斷斷續續、帶著詭異回聲的童聲從四麵八方響起:
“歡迎……光臨心繭會……您有……新的……靈魂訂單……”
這聲音,這語調,與昨夜響徹全城的“子時廣播”如出一轍!
陳三皮瞬間明白了。
守門人不是被外力殺死的,他是被某種“內部喚醒機製”活活反噬而死!
就像一個偽造的係統,在某個臨界點,開始瘋狂吞噬自己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