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色並非來自天空,而是從那扇剛剛於河底顯現的青銅巨門縫隙中,倒映而出,將整條墨色的河麵染成了一片流動的冷銀。
陳三皮盤坐在斷橋的正中央,雙腿已完全浸沒在那死寂的墨色水流裡。
他胸口那可怖的傷口不再流血,那根貫穿身體的筷子已被司空玥用一種近乎殘忍的精準手法拔出。
取而代之的,是三根纏繞著纖細銀絲的青銅短釘,被她毫不猶豫地釘入他傷口周圍的穴位。
“定魂樁,”她一邊操作,一邊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家族密卷裡隻存在於理論中的東西……希望能定住你這半人半鬼的命。”
陳三皮閉著眼,麵色慘白如紙,卻奇異地透著一股安詳。
他能感覺到,那三根青銅釘像三隻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他即將離體的魂魄。
他強行調動起體內最後一絲氣力,順著眉心處影鴉新羽那縷微弱的殘念指引,將自己全部的意識,如一滴水融入大海般,順著腳下冰冷的河水,向著地底深處潛去。
視野驟然切換。
現實世界的一切聲音與觸感都在飛速遠去。
他來到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灰白色荒原。
這裡沒有風,沒有聲音,時間仿佛已經凝固。
無數螢火蟲般的光點,或明或暗,靜靜地漂浮在荒原之上,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沉睡的人類意識。
它們像一片被遺忘的星海,在絕望中等待著熄滅。
而在他的頭頂,那顆巨大、猩紅的流星,正像一隻永不眨眼的、充滿了惡意與漠然的巨眼,冷冷地注視著下方的一切。
荒原的邊緣,佇立著九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們披麻戴孝,身形枯槁,身上纏繞著濃得化不開的死氣與絕望。
他們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在這裡站了無數個世紀。
曆代守門人。
陳三皮瞬間明白了他們的身份。
他們是失敗者,是耗儘一生,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門後陰影不斷侵蝕現實的囚徒。
就在這時,岸邊的司空玥做出了一個瘋狂的舉動。
她沒有使用符紙或法器,而是撿起一塊鋒利的碎瓷片,毫不猶豫地劃破了自己的掌心。
鮮血滴落,她卻看也不看,蹲下身,以指為筆,以血為墨,在那片沾滿泥土的河岸上,飛快地繪製著一個無比繁複而古老的符文陣列。
每一筆落下,都伴隨著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從她腦海深處傳來。
這不是修複,這是“重寫”,是用她自己的生命和傳承,去撬動一個已經運轉了三十年的、錯誤的規則。
“你們修的是‘形’,”她銀牙緊咬,雙目赤紅,仿佛在與某個看不見的存在對話,“我今天……修的是‘理’!”
當最後一筆完成,血色符文陣驟然亮起,發出一陣微弱卻堅韌的嗡鳴。
那片映著月色的墨色河麵劇烈波動起來,水麵倒映出的,不再是月亮,而是一幅古老到褪色的契約圖卷。
圖卷左側,畫著一個模糊的人影,雙手舉著冒著熱氣的炊具;右側,則是一個看不清麵目的鬼影,謙卑地捧著一隻空碗。
而在兩者中間,用一種早已失傳的古老文字,寫著一行清晰的小字:
“共膳不分主奴,願食方得入口。”
司空玥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種恍然大悟的震撼讓她渾身顫抖。
“原來是這樣……原來不是它們要吃人,是我們……是我們自己忘了該怎麼跟它們談條件!”
與此同時,城西,一座早已廢棄的殯儀館內。
老刀一腳踹開鏽蝕的大門,帶著一群眼中燃燒著瘋狂火焰的夜蹲者衝了進去。
他們沒有去翻找什麼值錢的東西,而是徑直衝向停屍間,將那幾十口積滿灰塵的空棺材一口口搬了出來,在空曠的院子裡排成一個巨大的圓陣。
“紙筆!”老刀嘶吼著。
有人立刻遞上皺巴巴的紙和筆。
他們飛快地在紙條上寫下各種各樣的執念,然後一張張貼在棺材蓋上。
“欠我的還沒還清,就想走?”
“你答應過我,臨終前還有話沒說完。”
“那個總是在我夢裡回來的女人,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