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勺尖之上,倒映出的並非食堂昏暗的穹頂,而是萬家燈火。
並非真實的燈火,而是由無數念頭、無數記憶、無數牽掛彙聚而成的光影,在那口翻湧著絕望黑霧的大鍋裡沉浮不定,宛如深海中一片掙紮的星海。
陳三皮高舉著鐵勺,紋絲不動。
他那張被灶火映得忽明忽暗的臉上,沒有絲毫即將成功的狂喜,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是改命。
【停下……】
一個微弱、古老的意念,並非通過聲音,而是直接從他腳下滲入他的意識。
這是影鴉新羽的殘念,在與他徹底融合後,第一次傳遞出如此明確的警示。
【地麵……】
陳三皮的眼角餘光向下瞥去。
他腳下那覆蓋著厚厚黴斑的地麵,不知何時已變得光滑如鏡。
那不是水漬的反光,而是一種質變。
整座食堂的地麵,正悄然凝結成一麵巨大的青銅古鏡。
鏡中映出的,並非他高舉鐵勺的孤單身影。
而是一排排、一列列,數之不儘的身影,他們都穿著古老的祭祀服飾,跪在地上,五體投地。
他們是千百年來,所有獻上生命與尊嚴,隻為換取片刻安寧的守門人。
他們無聲地張開嘴,乾癟的唇形似乎在重複著同一個詞:
不要。
鏡中的身影在哀求,在勸阻,在警告他不要打破這用無數犧牲換來的、脆弱的平衡。
“嗬。”
陳三皮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鏡中那些卑微的靈魂。
“你們跪了一輩子,換來了什麼?”
他沒有等待答案,也沒有給他們答案。
他隻是用行動,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今天,我替你們——”
他手臂肌肉賁張,眼神中的決然化作了實質的火焰,將染血的筷子再度發力,狠狠向鍋心深處又貫入一寸!
“站直了,炒一回!”
“哢嚓——”
鍋底那兩個用古老文字銘刻的“代償”,在筷尖的極致壓迫下,終於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裂開了一道肉眼可見的縫隙。
與此同時,現實世界,紀念廣場。
司空玥猛地單膝跪地,一口鮮血從嘴角溢出。
她的額角,一根根青筋暴起,細密的血珠不斷滲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家族秘術的反噬已如附骨之蛆,啃噬著她的精神與生命力。
但她的雙眼,卻亮得嚇人,死死盯著腳下那龐大的血色陣圖。
由十三處分壇青焰勾連而成的環形符紋,正在瘋狂吸納著來自神州大地每一個角落的意念。
數百萬夜蹲者一遍又一遍默念著親人的名字,這股最純粹、最熾熱的情感,讓血陣的溫度持續攀升,幾乎要將地麵熔化。
不夠,還不夠!
這隻是情感的洪流,還缺少一把能將其塑造成型的刻刀!
司空玥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她猛地咬破舌尖,將一口混雜著金色血絲的精血,奮力噴向空中!
“噗——”
那團血霧並未消散,反而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托住,在半空中迅速舒展、變形,最終凝聚成一行筆走龍蛇、充滿了無上威嚴的古老篆文:
“是非贖罪,乃是相認。”
這不是祈求,也不是交易。
這是她以司空家千年血脈為引,強行撕開舊有契約的一角,將“幽冥食錄”最底層的核心邏輯,用最野蠻的方式,直接銘刻進了現實與裡世界交疊的法則之網!
刹那間,遠方斷橋下的河麵,那片陳三皮墜落的水域,陡然泛起一圈圈漣漪。
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無比溫暖的熱流,如同迷途知返的遊子,逆著物理法則,從冰冷的河底衝天而起,撕裂空間,徑直射向了裡世界的方向!
廢棄的殯儀館院內。
老刀盤坐在那口貼滿了無數紙條的棺材前,火堆在他麵前劈啪作響。
他擰開一瓶劣質白酒的瓶蓋,沒有喝,而是全部倒進了身前一個豁了口的鐵盆裡。
“兄弟們,”他粗糲的聲音回蕩在死寂的院落裡,“以前咱們是沒得選,隻能等著被挑、被吃。今天不一樣了。”
他盯著那盆晃動的酒液,如同盯著一個個熟悉的麵孔。
“這頓飯,咱們不光要自己吃,還得讓裡頭那些王八蛋知道——是誰請的客!”
話音落,他抓起一根燃燒的木柴,丟進了鐵盆。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