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標在指令框的末尾,像一顆瀕死的心臟,微弱而固執地跳動著。
司空玥的手指懸停在確認鍵上方,指尖冰涼,帶著徹夜未眠的寒意。
這不僅僅是一次數據接入,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安寧管理總局那張覆蓋全球、耗費無數人力物力編織而成的天網,以及……她自己。
她按下按鍵。
沒有驚天動地的警報,沒有雪花亂竄的屏幕。
幽綠色的數據流隻是微微一滯,隨即,仿佛一滴墨汁滴入清水,那個名為“0473代理”的賬戶,無聲無息地融入了安寧局龐大監控係統的底層邏輯。
它像一個幽靈,一個不被記錄、不被追蹤的觀察者,獲得了訪問這張天網所有神經末梢的權限。
司空玥立刻調取了全程熱力感應圖。
屏幕上,城市是一片由深藍與黑色構成的冰冷屍體,隻有幾個幸存者據點,像是屍體上尚未完全冷卻的餘溫,散發著微弱的橘紅色光暈。
她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地下控製室裡隻剩下服務器風扇的嗡鳴。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判斷出現偏差時,熱力圖的西北角,一個廢棄的居民區,一個極不起眼的像素點,突兀地由深藍跳成了淺紅。
那是一個孤立的熱源,微弱,短暫,仿佛幻覺。
司空玥立刻放大該區域,調取實時監控——畫麵漆黑一片,設備早已斷電。
但她切換到音頻分析頻道,通過高敏度拾音器捕捉到了那個區域的殘響。
一陣極其細微的、像是金屬摩擦後迅速冷卻的“劈啪”聲。
緊接著,另一個熱點在城東的地下停車場亮起。
又一個熱點在南郊的廢棄醫院……
它們毫無規律,轉瞬即逝,卻又頑固地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亮起。
司空玥將這些熱點出現的時間與安寧局內部網絡截獲的民間通訊信息進行比對,一個讓她脊背發涼的規律浮現出來。
第一個熱點亮起前三秒,一個幸存者在私人頻道裡絕望地留言:“誰還有吃的……快餓死了。”
第二個熱點亮起前五秒,一段加密通訊裡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媽的,要是現在有碗熱麵……”
第三個熱點,源於一個孩子在夢囈中斷斷續續的呢喃:“……飯,還沒吃……”
那些熱源,是老舊麵館裡早已熄滅的灶台瞬間冒出的青煙,是便利店裡斷電許久的微波爐陡然亮起的內燈,是學校食堂那口冰冷鐵鍋鍋底憑空升起的一絲溫熱。
這些,都不是“幽冥食錄”的能量波動。
這是更原始、更本能的共鳴。
司空玥終於明白了。
陳三皮的存在,早已掙脫了“神器”的束縛。
他將自己化為了一個概念,一個根植於人類文明最深處的本能——在饑餓時,對食物的渴望;在寒冷時,對溫暖的期盼。
他不再需要“幽冥食錄”這個係統作為中介。
他活在每一個饑餓者的胃裡,活在每一個寒冷者的想象裡。
司空玥緩緩靠在椅背上,看著屏幕上零星閃爍的光點,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語:“你不是藏在係統裡……你是活在每個人的胃裡。”
同一時間,城市北郊的橋洞下。
老刀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麵前擺著一口小鍋,一個便攜酒精爐。
他遵循著那條匿名告示的指示,點燃了火焰,將一瓶礦泉水倒入鍋中。
水汽在陰冷的橋洞裡升騰,模糊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
他沒有默念“等你回來吃飯”。
他從背包裡撕開兩包珍藏的方便麵,連麵餅帶調料包,一起扔進鍋裡。
沸水翻滾,廉價的香氣彌漫開來。
他盯著那鍋麵,像是對著一個老朋友,用沙啞的嗓音低聲說:“三皮,老規矩,加蛋多辣。”
話音剛落,鍋裡翻滾的水麵詭異地平息了。
一層薄薄的油花在麵湯上迅速彙聚、變形,勾勒出幾個歪歪扭扭、仿佛隨時會散開的油文字。
“彆老吃這個,傷胃。”
字跡一閃而逝。
老刀的眼眶瞬間紅了,他卻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垃圾堆裡,一隻滿是鏽跡、被廢棄的藍色保溫箱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噠”聲。
它震動了一下,從垃圾堆的斜坡上緩緩滑落,停在老刀腳邊。
箱蓋自動彈開,一股混合著豬肝和米粥香氣的熱氣撲麵而來。
裡麵是一盒還冒著騰騰熱氣的豬肝粥,蓋子上用不知名的紅色液體寫著一行潦草的字:“趁熱,彆挑。”
“操……”老刀的笑聲裡帶上了哭腔,“你還管我飲食?”
他扔掉手裡的筷子,顫抖著拿起保溫盒裡的勺子,舀起一勺滾燙的粥就往嘴裡送。
粥很香,很暖。
但在那濃鬱的米香和豬肝的鮮味之下,他的舌尖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熟悉的、淡淡的鐵鏽味。
那是陳三皮生前送外賣時,最愛從一家黑心作坊偷偷買來的廉價辣椒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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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滾燙的淚,砸進粥裡,濺起一小片湯花。
城西,第七分壇地下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