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玥是在黎明前那片最深沉的幽藍中醒來的。
沒有被食物的香氣喚醒,也沒有聽到廚房裡熟悉的、輕微的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公寓裡死一般寂靜,隻有窗外風聲掠過高樓時發出的、像巨獸呼吸般的嗚咽。
她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廚房。那裡空無一人。
灶台徹底冷卻,那口她從未碰過的鐵鍋,鍋蓋嚴絲合縫地蓋著,再無一絲熱氣蒸騰。
她伸出指尖,輕輕觸碰金屬鍋蓋的邊緣,一股刺骨的冰冷瞬間從指尖傳遍全身,仿佛在觸摸一塊墓碑。
他走了。
或者說,他散開了。
像一滴融入大海的墨,徹底消失在更宏大的規則裡。
司空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一座被晨光勾勒出輪廓的雕像。
許久,她緩緩蹲下身,拉開最底層的櫥櫃,從角落裡取出一隻積著薄塵、從未用過的素色砂鍋。
她將砂鍋拿到水槽邊,用清水反複衝洗,每一個動作都慢得像是某種莊重的儀式。
洗淨後,盛了半鍋清水,架在灶台上。
“啪嗒。”
她擰開閥門,按下點火器。
一簇幽藍色的火苗“呼”地一下跳躍起來,貪婪地舔舐著冰冷的鍋底。
水麵在光影中微微晃動,映出她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
她沒有看火,而是對著空無一人的廚房,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輕聲說:“這次換我燒水。你要是回來……有的喝。”
火苗無聲地跳躍著。
同一時間,城西的物資中轉站,老刀正嘶啞著嗓子,指揮手下的年輕人清點昨夜消耗的物資。
保溫箱被一個個打開,清洗,消毒。
輪到他自己的那個印著“0473”的箱子時,他習慣性地將手伸到底部摸索。
指尖觸及的不是冰冷的金屬內膽,而是一張粗糙、帶著溫度的紙。
他猛地將手抽出,那是一張訂單。
紙質泛黃,邊角被磨損得起了毛邊,像是被人揣在懷裡許多年。
上麵的字跡不是冰冷的打印體,而是一種用力到幾乎要劃破紙背的筆跡。
收件人欄寫著——所有還在跑的人。
菜品——隨便一口熱的。
最下方的備注隻有一行字,卻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燙進了老刀的眼睛裡。
“彆停,算我請的。”
老刀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認得這張紙的質地,是三年前,那個名為“幽冥食錄”的外賣係統初現時,派發給第一批騎手的第一代訂單模板。
它們早就被電子版取代,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記憶裡。
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騎手湊過來,好奇地問:“刀哥,啥玩意兒啊?新任務?”
老刀麵無表情地將那張訂單小心翼翼地折好,沒有聲張,隻是默默地將它貼在自己保溫箱最內側的箱壁上,然後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在場所有疲憊的臉,咧開一個難看的笑容。
“聽見沒?0473請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發出沉悶的響聲,“都他媽給我把腰杆挺直嘍,活兒還多著呢!”
城南,第七分壇地下。
韓九正主持著災後第一次月祭。
沒有繁複的儀式,隻有最簡單的祭拜。
他親手拿起刻刀,在主脈前那塊巨大的黑色石碑上,刻下新的誓詞。
他將碑上原有的“鎮”、“壓”、“封”、“除”四個大字一一劃去,在旁邊刻上了兩個全新的字:
不封,隻護。
當最後一筆刻完,石屑簌簌落下,整座地下祭壇忽然毫無征兆地湧起一股沛然的暖流。
那股暖流並非來自地火,而像是沉睡的大地在舒展筋骨後,發出的一聲滿足的歎息。
暖流托著祭壇中心脈眼的一塊黑色晶石,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