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胎在濕滑的柏油路上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車頭強硬地調轉,朝著城市版圖上那個被標記為禁忌的區域疾馳而去。
這一次,司空玥捧在懷裡的,不再是那隻冰冷的搪瓷杯,而是那口她日複一日點燃爐火,卻始終空無一物的素色砂鍋。
鍋身滾燙,仿佛盛著一顆跳動的心臟。
雨幕被車燈撕開,又在身後迅速彌合。
第七分壇,一個不存在於任何官方地圖上的坐標,此刻卻像一道烙印,清晰地刻在她的腦海中。
子時將至。
當司空玥的身影出現在地下祭壇入口時,韓九早已等候在此。
他依舊是那身樸素的守墓人裝束,隻是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凝重。
他的身後,七十二壇新釀的烈酒整齊排列,封口的紅布在陰冷的風中微微拂動,像七十二個沉默的衛兵。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酒香與潮濕的泥土氣息,以及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祭壇中心,地脈交彙的泉眼正不安地湧動著,那塊“不封,隻護”的黑色石碑表麵,浮現出蛛網般細密的裂痕,正隨著某種可怖的節律,一明一暗地閃爍著不祥的微光。
司空玥沒有多餘的言語,她徑直走到泉眼邊,小心翼翼地揭開砂鍋的蓋子。
一股混雜著小米清香與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陽光般溫暖的氣息,瞬間衝淡了空氣中的陰冷。
鍋裡,是熬煮得恰到好處的金黃色米粥,每一粒米都已開花,湯汁濃稠,正咕嘟著細小的氣泡。
她捧起砂鍋,將滾燙的小米粥緩緩傾倒入那躁動不安的泉眼之中。
金黃的粥液沒有被渾濁的地下水稀釋,反而像擁有生命一般,沿著石碑的裂縫,一點點滲入進去。
“你說要聽故事……”司空玥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祭壇裡,像一句穿越了生死的耳語,“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做飯。”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祭壇猛地一震。
那躁動的地脈泉眼奇跡般地平息下來,一股溫潤的暖流從泉眼深處逆湧而出,托起了一塊拳頭大小的、通體剔透的晶石。
晶石內部,光影流轉,漸漸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影。
是陳三皮。
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外賣服,身形有些虛幻,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
他仿佛正置身於某個溫暖的廚房,低頭看著一碗看不見的食物,然後抬起頭,衝著司空玥的方向,咧嘴一笑。
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司空玥卻清晰地“讀”懂了那兩個字。
真香。
同一時刻,第七分壇外圍的警戒線上,老刀和他召集來的所有夜送團夥,正頂著寒風,肅穆而立。
他們的麵前,一排排外賣保溫箱全部敞開,每一隻箱子裡,都盛著一份熱氣騰騰的食物。
羊肉湯、陽春麵、烤紅薯、麻辣燙……人間最質樸的煙火氣,在此刻彙成了一道對抗末世寒意的無形壁壘。
老刀舉起對講機,電流的嘶啦聲過後,他沙啞而沉穩的聲音響起:“現在開始,每個人,講一件他送過的單。”
短暫的沉默後,一個年輕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帶著一絲哽咽:“三年前,我剛入行,什麼都不懂,接了個給鬼宅送餐的單,差點被陰煞纏死。是……是0473號,他替我扛了那一下。他說新人容易被欺負,讓我以後把工牌反過來戴。那塊被陰煞腐蝕過的工牌,我至今還留著。”
“我媽是禁睡症初期的患者,一直靠安寧局的藥物吊著。有一次斷藥,情緒失控,誰都不認。0473號那天來送單,也不知道他跟我媽說了什麼,就遞過去一碗雞湯。我媽喝完,那天晚上……她笑了。那是她生病以後,第一次笑。”
“我這腿,是三年前被發狂的複活者打斷的。那天晚上,也是他,背著我跑了三條街,送到了黑市醫生那裡。醫藥費是他墊的,就一句話,‘咱們送外賣的,腿就是命’。”
一個又一個故事,從對講機的各個頻道傳來。
三十六個身影,三十六段塵封的記憶。
當第三十七個故事——關於一碗送給橋洞下流浪漢的羊肉湯——落下最後一個字時,他們腳下的大地,發出了轟然的共鳴。
那不是地震,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古老的脈動,仿佛沉睡的巨獸被溫暖的故事喚醒,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祭壇內部,石碑上的裂縫停止了擴張,那溫潤的暖流如金色的絲線,將每一道裂痕緩緩縫合。
祭壇內,韓九凝視著這奇跡般的一幕,雙膝一軟,跪坐在石碑前。
他顫抖著手,用隨身攜帶的短刃劃破掌心,以血為墨,在那塊黑石板的空白處,一筆一劃地寫下了最後一句誓詞。
“不封不懼,常供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