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撕開夜幕時,這座城市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開始感到饑餓。
這不是胃囊空癟的生理信號,而是一種源於靈魂深處的渴求。
一種對聯係,對契約,對證明自身存在價值的渴望。
司空玥驅車行駛在清晨冷清的街道上,空氣中殘留著昨夜宵夜的餘溫,混雜著淡淡的焦糊與香料的氣息。
然而,她敏銳的感官捕捉到了不同尋常的景象。
以往這個時間,隻有環衛工人在默默清掃,如今,好幾個街角巷口卻排起了小規模的長隊。
她將車停在路邊,走向一家新掛出“夜食記”招牌的小店。
排隊的人們神色各異,有疲憊的白領,有麵帶愁容的中年婦女,但他們手中無一例外都捧著自備的飯盒,材質從不鏽鋼保溫桶到最普通的塑料餐盒,五花八門。
隊伍前方,一個戴著廚師帽的店主正拿著一個老式記事本,對著一位年輕女孩登記著什麼。
“你媽媽上次住院最愛吃你做的酸豆角炒肉末,對吧?”店主頭也不抬地問。
女孩點點頭,有些局促。
“嗯,這份記憶評估為‘親情類中等’,抵扣你的送餐費用。不過,按照新規矩,你得去社區服務站做兩小時的誌願服務,算是支付‘灶火’的租金。同意就在這兒按個手印。”
女孩毫不猶豫地將拇指按在紅色的印泥上,鄭重地在記事本上留下一個指紋。
司空玥心頭猛地一震。
這不是交易,這是記憶的估值與情感的量化。
陳三皮播撒下的那顆種子,竟以這種近乎原始的、卻又無比堅韌的方式生根發芽了。
她下意識地掏出內部特供的加密手機,點開一款經過特殊改造的地圖應用。
屏幕上,原本代表著“可接私人訂單”的零星光點,在一夜之間已經擴張、連接,形成了一片錯綜複雜的網狀脈絡,覆蓋了小半個城區。
而在網絡的中心區域,一行微不可見的小字正在緩慢閃爍:【信用累積製,試行中】。
原來如此。
司空玥瞬間明悟。
陳三皮從未想過要成為新的神,去掌控那個冰冷的係統。
他隻是砸碎了舊的祭壇,然後把磚石分給了每一個人,教會他們如何用一飯一蔬,去訂立屬於自己的、無法被輕易篡改的契約。
幾乎在同一時間,城東福利院。
老刀滿臉凝重地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
匿名消息言簡意賅:“東區福利院停電,所有孩子都在夢裡喊餓,但誰給的飯都不吃。”
他一踏入主樓,一股濃鬱到令人窒息的飯香便撲麵而來。
這香氣與眾不同,溫暖、醇厚,帶著一絲陳舊的油煙味,能輕易勾起人對童年食堂最美好的回憶。
但整棟樓卻彌漫著死寂,廚房的方向傳來院長壓抑的哭聲,所有灶具和電器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徹底損毀。
“昨晚……昨晚有個穿舊工裝的男人,看不清臉,就說孩子們餓了,來給他們送餐。”院長指著食堂中央一口巨大的保溫鍋,泣不成聲,“他放下鍋就消失了,我們怎麼都打不開蓋子,但孩子們……孩子們全都睡過去了,臉上還笑著。”
老刀走上前,手掌貼上鍋蓋,一股冰涼的暖意順著掌心傳來。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發力掀開。
鍋內沒有熱氣,隻有一鍋晶瑩如玉的米飯。
每一粒米都飽滿透亮,仿佛內部封存著星光。
“記憶結晶……”老刀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亡魂燃燒自身最純粹的執念,強行凝聚而成的“供養”。
這些飯一旦被孩子們在夢中“吃”下,他們的靈魂就會被這股強大的善意永遠錨定在夢境裡,陷入永恒的飽足與安眠,再也無法醒來。
他沒有拿出任何符咒或法器,而是從戰術背包裡取出一台老舊的波段儀。
一陣刺耳的雜音後,一個微弱的信號源被鎖定——福利院後山,一座不起眼的墓碑。
三年前,福利院突發火災,食堂的王大叔為了把最後一個貪吃的孩子從廚房裡背出來,被掉落的橫梁砸中,當場身亡。
老刀沉默了片刻,沒有走向墓地。
他從背包裡拿出自己行軍用的小鋁鍋,從消防栓接了半鍋清水,架在從廢墟裡翻出的一個還能用的酒精爐上。
他切蔥、撒鹽,點燃火焰,當場熬起了最簡單的蔥花白粥。
幽藍的火苗跳躍,鍋裡的水漸漸升溫。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食堂,沉聲說道:“王大叔,我知道你想讓孩子們吃飽。但現在規矩改了,你這樣是害他們。你要喂孩子,得按咱們的規矩來——先記賬,再還情。你這份心意,我替孩子們記下了,他們長大了,會記得來給你上香還願。”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股濃鬱的飯香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
食堂裡,那口大鍋裡晶瑩如玉的米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暗淡、乾癟,最終化為一鍋普通的白飯。
而老刀麵前那鍋正在熬煮的白粥,水麵忽然泛起一圈圈漣漪,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鍋裡緩緩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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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的地底,第七分壇。
韓九盤坐在黑石板的裂縫前,臉色鐵青。
裂縫的震動變了,不再是之前那種貪婪的咀嚼聲或是淒厲的悲鳴,而是一種極具規律的、如同手指敲擊桌麵的“噠、噠、噠”聲。
像是某種古老的密碼,更像是在……催債。
他心中警鈴大作,割破指尖,一滴血珠懸浮在裂縫之上。
血珠沒有下墜,而是在空中劇烈震顫,緩緩拚出了四個滾燙的字:“還賬時辰到”。
韓九的身體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