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下的混沌旋渦驟然凝定。
那既是堅實又似泥沼的詭異狀態,在他抬起腳的瞬間找到了歸宿。
他向前邁出了第一步。
一步落下,兩個截然不同的腳印烙印在焦黑的地麵。
左腳之下,是一個濕漉漉的暗紅色印記,邊緣滲出極淡的血腥氣,蜿蜒著向前延伸,那是“生”的軌跡。
右腳之下,則是一片乾燥的灰白,形如枯葉,由無數細微的灰燼構成。
詭異的是,這片灰燼並未隨著他的腳步向前,反而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開始沿著他來時的路,逆向回溯。
時間在他身後,似乎被這隻腳重新踩過、煮過,所有因果都在倒流。
陳三皮沒有回頭。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了層層疊疊的扭曲空間,筆直地射向高懸於基地穹頂之上的那枚赤色晶體。
它依舊在緩慢旋轉,像一顆邪異的眼球,漠然俯瞰著下方的一切。
他緩緩抬起了自己那隻已經半透明化的左手。
血肉筋骨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流光溢彩的字符與數據,它們交織纏繞,組成了他的五指——上麵流動的,是他送過的每一份訂單編號,和他得到的每一次“好評”。
掌心向上,一個微型鐵鍋的虛影憑空浮現,鍋體漆黑,仿佛能吞噬光線。
鍋蓋“哢噠”一聲自行掀開,裡麵卻空空如也,沒有食物,沒有魂魄,隻有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散發著微光的訂單。
他用兩根數據流組成的手指夾住訂單,輕輕一抖。
那張訂單迎風展開,上麵的文字並非油墨,而是由成千上萬條細小到肉眼難辨的、閃爍著微光的“好評”評論拚湊而成,每一個字都承載著一份微不足道的感謝與執念。
【收件人:全人類】
【菜品:活著】
【備注:彆睡,我在路上。】
城南,第一殯儀館。
司空玥靜靜地站在一堆冰冷的紙灰前。
那是她為陳三皮擺下的宴席,如今隻剩下祭奠後的餘燼。
風一吹,便散了。
她終於明白,陳三皮從來就沒打算赴約。
那一頓飯,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他準備的,而是他獻給這個即將沉睡的世界的、最後一道祭品。
她清冷的眼眸中,那道裂痕非但沒有愈合,反而徹底碎裂開來,化作一片堅冰般的決然。
她脫下那件價值不菲的黑色風衣,隨手扔在地上,露出了貼身內襯。
那不是普通的衣物,上麵用銀線密密麻麻地縫製著一整套微縮到極致的灶具模型——鍋、碗、瓢、盆、爐、火……每一件都精巧得如同藝術品,其上的紋路,赫然是她連夜仿照那口碎裂的砂鍋紋路,用家族秘法手工蝕刻而成。
她從懷中取出那枚古樸的u盤,將它精準地插入了那套微縮灶具最核心的“灶心”位置。
隨即,她取出一根極細的銀色絲線,一端連接在灶具的引信上,另一端……纏繞在自己的指尖。
沒有猶豫,她指尖微動,燃起了那根引信。
“嗤——”
幽藍色的火焰無聲升起,瞬間吞噬了那枚承載著“0號汙染源”真相的u盤。
數據在火焰中沒有被銷毀,反而被解析、重構、釋放。
火焰升騰的瞬間,她眼前的空氣中,驟然浮現出成百上千個半透明的、漂浮著的保溫箱投影。
每一個箱體上都亮起一個坐標,如同星圖般指向城市的四麵八方,乃至更遙遠的地方。
“如果規則本身就是一種病,那治愈就是一種錯誤。”她低聲說,聲音裡再無一絲迷惘,“如果世界的係統容不下他,那就讓我也成為……一個無法被修複的故障。”
飯盟共食圈,地下據點。
刺耳的警報聲取代了老刀常聽的搖滾樂。
他麵前的十二台顯示器同時被強製點亮,來自全國各地的信號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湧入。
“西北風沙口,三十七名‘掘墓人’已就位,準備完畢!”
“東南沿海,所有‘夜航船’漁船隊已點亮桅燈,信號已並聯!”
“華中,地下貨運聯盟所屬一千二百輛冷鏈車,已啟動應急供暖通道!”
一行行文字、一段段語音,帶著各自的方言與雜音,彙聚成一股撼動人心的洪流。
老刀狠狠灌下一口酒,眼中布滿血絲,卻亮得驚人。
他知道,陳三皮用自己的命做擔保,換來的不僅僅是那些複活者的“免罪”,更是一份沉重到無人能拒絕的“人情債”。
他枯瘦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出一連串複雜的指令,屏幕上,那個他親手編寫的“債務共擔者”協議正在飛速迭代。
他刪去了所有關於“償還”與“利息”的條款,將其升級為一個完全開源的程序。
在命名欄裡,他敲下了三個字:“共炊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