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艱難地撕裂了厚重的陰雲,為這座剛剛從噩夢中蘇醒的城市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輪廓。
中心廣場上,由亡魂與複活者組成的萬千配送大軍靜立如林,他們頭頂的指示燈在晨曦中規律地閃爍著,仿佛一支等待著檢閱的軍隊,沉默地注視著前方那個孤零零的背影。
陳三皮沒有回頭。
他腳下的血痕向前,蜿蜒著沒入未知的遠方;而那道代表死亡與回溯的灰燼軌跡,卻已徹底逆流,終止於那座囚禁了無數絕望的實驗基地外牆,像是一條被強行煮熟又重新蒸過的命脈,因果已然顛倒。
他緩緩打開了自己的外賣箱。
箱子空空如也,唯有底部用刀刻著的四個歪歪扭扭的字:單已送達。
突然,那四個字刀刻的筆畫凹槽裡,開始滲出粘稠的暗紅色液體,仿佛金屬本身在流血。
液體越積越多,順著箱底的縫隙緩緩淌下,滴落在廣場堅硬的地麵上。
它們沒有散開,反而像擁有生命的活物,彼此彙聚、蠕動,在陳三皮的腳邊,拚湊出了一行嶄新的、散發著鐵鏽味的新字:
【本單免付,但債不消。】
話音未落,廣場上,乃至全城,那數以萬計的保溫箱,無論是亡魂車上的虛影,還是複活者車上滿是刮痕的實體,在同一瞬間發出了低沉的震顫。
嗡——
箱蓋齊齊彈開一道縫隙。
蒸騰而出的,不是食物的熱氣,而是一縷縷肉眼可見、纏繞著記憶碎片的魂絲。
那一縷縷絲線,比蛛絲更輕,比煙霧更淡,卻承載著一個凡人一生中最刻骨的執念。
有母親臨終前攥緊冰冷藥瓶的枯瘦手影;有孩子在陷入永眠前,呢喃出的最後一聲“爸爸”;有街角餓鬼在無儘饑餓中,啃噬自己指甲時發出的、微不可聞的嗚咽;有情侶在災難降臨前,留在手機裡那句未能發出的“我愛你”……
這些魂絲升上天空,卻沒有隨風消散。
它們在城市的低空交織、纏繞、編織,如同無數個最精巧的紡織工在同時作業,最終形成了一張覆蓋了整座城市的、半透明的巨網。
那張網是如此輕柔,仿佛一觸即碎,卻又堅韌地將每一個角落都輕輕罩住,隔絕了來自更高維度的窺探。
城南,第一殯儀館。
司空玥蹲在那堆冰冷的紙灰前,指尖輕輕觸碰著那枚因高速運算而依舊滾燙的u盤。
金屬外殼上,她仿佛能感知到無數數據在其中奔流不息。
她終於徹底明白了。
陳三皮從未打算接受她設下的“宴席”,那一場祭奠,不是求他庇佑,而是他留給世界的遺言。
他不需要被供奉,更不需要被神化。
他要的,是被記住。
“如果世界的係統容不下他……”她喃喃自語,清冷的眼眸中,最後一絲迷惘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清醒所取代,“那就為他,重寫一個係統。”
她不再猶豫,從隨身攜帶的文物修複工具包裡,取出一塊廢棄的、布滿精密電路的手機主板。
她眼神專注,動作快如閃電,將那枚u盤精準地嵌入主板的芯片插槽中。
隨即,她抽出一卷比發絲還細的金線,撚起特製的焊針,開始在電路板上勾勒。
她勾勒的,不是電路,而是符路。
那紋路,與陳三皮那口碎裂砂鍋上的霜紋,彆無二致。
當最後一根金線被精準焊死,構成一個完美的閉環時,整塊電路板發出一聲尖銳的蜂鳴。
一束微光從u盤中射出,在她們家族世代祭拜的靈位前,投影出一段被加密了至少二十年的古老家族影像。
影像中,一位身穿古服的先祖,正跪在一口青銅巨鍋之前。
他沒有看向鍋裡,而是向著空無一物的虛空,顫抖著遞出了一碗盛滿了自己鮮血的米飯。
他嘴唇翕動,一段模糊不清的低語在悠長的歲月中流傳下來,此刻卻無比清晰地鑽入司空玥的耳中:
“灶,不開於天賜……而起於……人不肯死。”
司空玥猛然抬頭,死死盯著那片已經化為虛無的影像,身體因巨大的衝擊而微微顫抖。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飯盟共食圈,地下據點。
老刀幾乎是癱在自己的電競椅上。
他麵前的十二台顯示器,在剛才那一瞬間,像是被切斷了總電源,齊齊黑屏。
刺耳的警報聲也戛然而止,整個據點陷入死寂。
他罵罵咧咧地正要重啟,卻驚恐地發現,那些漆黑的屏幕背麵,竟透出了一陣陣微弱的、如同炭火餘溫般的光芒。
緊接著,屏幕正麵,一行行並非由係統生成的字符,如同被烙鐵燙上一般,自行浮現。
【坐標31.22,121.48),我們收到了。】
【坐標39.90,116.40),我們記得。】
【id:風裡刀,我還活著。】
一個又一個id,一行又一行坐標,全都來自此前被係統標記為“信號消失”、“確認死亡”的配送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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