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中,城市一角,某個堆滿了建築垃圾的廢墟裡,一部屏幕碎裂、機身鏽蝕的舊手機,在被雨水浸泡的瞬間,竟自動開機。
屏幕微弱地亮起,跳出了一行所有人都無比熟悉的文字。
但那並非詢問,而是一句冰冷的陳述。
然後,天亮了。
猩紅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一場被強行中止的噩夢。
晨光刺破陰沉的雲層,為這座剛剛經曆了一場無聲戰爭的城市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暖金色。
寂靜被打破了。
“嗡——”
細微的震動聲從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傳來,並非來自手機,而是來自那些散落在街頭巷尾,或被遺棄在倉庫角落的,屬於“飯盟共食圈”的保溫箱。
數百,數千,數萬個保溫箱,在同一時刻自動彈開了蓋子。
箱內空空如也,沒有食物,沒有餘溫,隻有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正從鍋底緩緩升起,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托著。
那是一份複印件——《安寧管理總局特殊人員收編協議》。
協議內容詳儘,待遇優渥,許諾了最高級彆的權限、無限製的資源,以及一個被官方承認的、淩駕於普通複活者之上的“監察者”身份。
在乙方簽名處,是刺眼的空白。
這是舊秩序最後的招安,一份遲來的、傲慢的橄欖枝。
下一秒,協議的紙頁邊緣毫無征兆地燃起一簇蒼白色的火焰。
火勢不大,卻異常詭異,沒有絲毫熱量,仿佛在燃燒紙張的“概念”而非實體。
全城的血翼同時自燃,升騰起的灰色煙灰卻並未飄散,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種牽引,逆著重力,向天空彙聚。
一道,十道,百道……無數道灰色的細流在低空盤旋、交織,最終凝聚成一條猙獰的灰龍。
它無聲咆哮,龍身由無數燒成灰燼的“巨絕”構成,攜帶著萬千亡魂與生者的共同意誌,一頭撞向了城市中心那棟最高建築頂端的“安寧之眼”——由上百個高精度攝像頭組成的球形監控陣列。
廣場中央,陳三皮依舊站在那口巨大的鐵鍋之中。
他手中握著一支奇特的筆,筆杆由亡者的骨灰凝成,筆尖則是一束不斷跳躍的幽藍色數據流。
他抬起手,對著虛空,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
“我。”
第一筆落下,城東區,一座偽裝成廣告牌的小型信號基站瞬間爆炸,火花中傳出被強行中斷的電子音:“協……議……生成……”
“不。”
第二筆落下,城西金融中心樓頂,負責數據傳輸的微波天線陣列齊齊熔斷,燒焦的電纜散發出刺鼻的氣味,一個冰冷的合成音在電流聲中湮滅:“權限……確認……”
“簽。”
最後一筆收尾。
全城所有隸屬於安寧局的地下服務器,在同一時刻,短路,停機。
主控機房裡,唯一的備用電源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最後歸於死寂。
隻留下一句在黑暗中回蕩的電子遺言:“……無效……”
灰龍貫穿了“安寧之眼”,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陣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無數鏡片與零件如雨點般墜落,舊秩序的監視,於此刻,徹底崩塌。
安寧管理總局總部,地下電梯廳。
司空玥站在緊閉的電梯門前,手中提著一個與她清冷氣質格格不入的東西——那個在檔案庫裡找到的、作為“搖籃”計劃遺物的仿製灶具。
她沒有刷卡,也沒有按任何按鈕,隻是將那個冰冷的灶具輕輕放在地上,而後才伸出手指,按下了上升鍵。
“叮。”
電梯門無聲滑開。
裡麵沒有擁擠的人群,隻有一支全副武裝的特勤小隊,為首的,正是她那位德高望重、視她如己出的導師。
老人眼中沒有憤怒,隻有深不見底的失望與疲憊。
“你知道背叛組織的代價。”他的聲音沙啞。
雙方對視了數秒,走廊裡的空氣仿佛都已凝固。
司空玥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有些代價,不該由沉默來付。”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邁步,向著通往地麵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在死寂的走廊裡顯得格外清晰。
一步,兩步……十步。
在她身後,電梯裡的導師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化作一聲長歎。
也就在這時,一聲沉悶的爆響從電梯井深處傳來。
火焰混合著黑煙倒卷而出,吞噬了整個電梯轎廂。
牆壁上所有的監控屏幕瞬間爆裂,火花四濺,化作一片漆黑。
劇烈的衝擊波中,唯有被司空玥留在原地的那個仿製灶具,完好無損。
在搖曳的火光映照下,鍋底緩緩浮現出一行由數據流構成的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