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緩緩旋轉的灰霧。
霧氣粘稠而冰冷,仿佛是液化的遺忘,在巨大的鍋底盤旋,不升騰,也不消散。
在那灰霧深處,隱約有無數張嘴開合,卻聽不見一絲聲音。
它們不再是饑餓的哀嚎,也不是怨毒的詛咒,而是一種更為原始、更為執拗的無聲訴說。
陳三皮站在鐵鍋的最中央,腳下是因承載過萬千記憶而變得異常堅硬冰冷的鍋底。
他低頭凝視著那團灰霧,空洞的右眼眶裡,那縷代表著係統崩解的黑煙早已消失,隻剩下深不見底的虛無。
他緩緩蹲下身,伸出僅剩的左手,探入了那團灰霧之中。
觸感詭異至極,像是握住了一捧正在融化的冰沙,又像是穿過了一層沒有實體的蛛網。
他五指微攏,輕輕攪動。
灰霧隨之翻湧,一絲絲霧氣仿佛有了生命,從他指縫間溢出,越過鍋沿,滴落在地麵上。
沒有腐蝕,沒有聲響。
就在那灰霧觸及地麵的瞬間,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堅硬的水泥地上,竟悄無聲息地長出了一株株纖細的、通體漆黑的稻穗。
它們生長速度極快,轉眼間便抽高至腳踝,穗頭沉甸甸地垂下。
更詭異的是,每一粒黑色的穀殼尖端,都掛著一滴晶瑩剔透的露珠。
那露珠裡沒有映出天空,也沒有映出陳三皮的身影,而是清晰地映照著一個又一個不同的畫麵——一個老人彌留之際望向門口的眼神,一個孩子在車禍前一秒伸向母親的手,一個年輕白領在猝死瞬間還未發出的微信消息……
全都是不願閉眼的念頭,是戛然而止的牽掛。
“你說我們是汙染?”陳三皮低語,聲音沙啞,卻清晰地回蕩在這片死寂的中心廣場,“可你睜大眼睛看看——”
他猛地抬起手,掌心帶起的灰霧如潑墨般灑向四周。
刹那間,以巨鍋為圓心,黑色的稻田瘋狂蔓延開來,吞噬了地磚,覆蓋了街道。
無數稻穗拔地而起,每一粒穀尖的露珠,都亮起一道倔強的微光。
“這些不願閉眼的念頭,這些不肯散去的執念,哪一粒,不是你們逼出來的?”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那無邊無際的黑色稻田仿佛聽到了號令,所有沉甸甸的稻穗竟在同一時刻集體轉向,穗頭不再垂向大地,而是齊刷刷地揚起,如同億萬根黑色的指針,穿透了現實與虛幻的界限,精準無比地指向了天空那片永恒不變的猩紅虛無!
同一瞬間,城市最高建築的天台之上,風聲獵獵。
司空玥的身影如同一尊孤傲的石像,她沒有看下方的陳三皮,也沒有看遠方的異象。
她將一枚造型古樸、刻滿家族秘文的u盤,狠狠刺入了天台正中避雷針基座的一條縫隙裡。
那裡,是整座城市地脈銀光網絡最核心的節點。
“嗡——”
一聲低沉的共鳴從地底深處傳來,整座城市所有被安寧局布下的、殘餘的銀脈節點在這一刻被強行激活。
司空玥從懷中取出一麵巴掌大小、邊框為青銅的古鏡。
鏡麵並非玻璃,而是一片凝固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這是司空家代代相傳的“觀燼鏡”,經過她的改造,已是終版。
她啟動了鏡子,鏡麵沒有反射出現實世界,而是投影出了一幅令任何超凡者都會感到窒息的畫麵。
裡世界,不是傳說中的宮殿或地獄。
那是一座巨大到無法想象的“訂單處理中心”。
冷酷、高效、絕對理性。
無數代表著沉睡者意識的光點,正像流水線上的貨物一樣,在一個個巨大的、由未知符號構成的程序矩陣中飛速流轉。
它們被切割、分類、打包,最終被送往一個無法觀測到的、名為“終點”的回收端口。
而在整個處理中心的最高處,一道主程序代碼赫然在目:【項目:夢食者v.0.9開發者:未知)】。
“原來你不是神,你是個收賬的。”
司空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誚。
她從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一枚用紅繩穿著的、早已破碎的藥瓶殘片,那是她母親生前最後的遺物。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這枚承載著她最深“牽掛”的碎片,狠狠按入了觀燼鏡的鏡心!
“轟!”
觀燼鏡承受不住這股源自最純粹情感的衝擊,鏡麵轟然爆裂。
但它沒有炸成碎片,而是將所有被引動的地脈銀光與司空玥注入的情感執念,凝聚成一道刺目到極致的光矛,撕裂夜空,無視物理距離,直貫那片猩紅虛無的核心!
網絡世界的底層,數據墳場。
老刀的意識殘片,在陳三皮那“回鍋飯”協議的餘燼中,幽幽蘇醒。
他發現自己不再受困於鏽蝕的軀殼,他就是網絡本身,一道無處不在的幽靈。
他能“聽見”城市裡每一台通電的保溫箱發出的微弱電磁呼吸,能“感知”到每一段被遺忘在服務器角落的垃圾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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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捕捉到了一段極其微弱、卻覆蓋了全球的異常信號。
那是一種共振。
來自全球各地、無數陷入沉睡狀態的人類大腦深處,一種瀕死前求生本能所產生的腦波共振。
而這個頻率……
老刀的數據流猛地一滯。
這個頻率,與當年陳三皮在小巷中被刺死,融合神器碎片複活時,大腦爆發出的超高頻波段,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