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礁盤的夜風比三日前更加鹹腥,刮在臉上,像是有無數細小的冰碴。
那口從赤峰市第三人民醫院鍋爐房帶來的老式鋁鍋,依舊倒扣在赤色隕石的殘骸上,已經三日未動。
陳三皮就坐在灶前,火塘裡是早已熄滅的浮木殘骸。
他沒有生火,也沒有再去碰那口鍋,隻是用指腹反複摩挲著口袋裡那枚邊緣鋒利的工牌殘片。
他的眼神始終落在鍋底,那塊曾經會浮現出“幽冥食錄”死亡訂單的地方,如今隻覆著一層薄薄的灶灰,像一本被遺忘了太久的舊賬本,無人問津。
他偶爾會伸出手,用指關節不輕不重地叩擊一下冰冷的鍋沿,發出“叩、叩”的悶響。
那動作不像催促,更像是在安撫一個執拗著不肯醒來的孩子。
他知道。
裡世界秩序的崩塌並非終點,隻是另一場危機的開端。
所有沉睡者的意識,那些曾被係統切割、打包、投喂的光點,此刻正卡在一個尷尬的縫隙裡——一個介於夢與醒之間的混沌態。
他們不是不能醒,是不敢醒。
就像一個餓了太久的人,突然被告知桌上有一碗熱飯,可他被虛假的飯欺騙了太多次,每一次滿懷希望地湊過去,等來的都是冰冷的空碗。
漸漸地,他寧願守著饑餓的幻覺,也不敢再去看那碗飯一眼。
他怕醒來後,熱飯又涼了。
不遠處,司空玥盤坐在那枚“溯憶錨釘”旁,一動不動,如同一尊被海風侵蝕的石像。
但她的影子卻並非靜止,在微弱的星光下,那片陰影如活物般緩緩蠕動、延展,邊緣滲出無數更纖細的觸須,逆向編織著一張覆蓋了整個礁盤的無形之網。
她在用家族秘術,將自己全部的記憶與認知——母親臨終時緊握著她的手說的呢喃,父親封存那些不詳古物時的低語,自己第一次觸摸到家族“銀脈”時的冰冷與戰栗——全部刻入這張由錨釘之力驅動的記憶網中。
她要用最真實的“銘記”,對抗裡世界最虛假的“完成”。
突然,她修長的指尖猛地一顫,那枚深深嵌入石基的錨釘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
一股不屬於她的記憶,順著錨釘粗暴地湧入她的腦海。
那是一幕極其模糊、卻又無比清晰的畫麵。
二十多年前,一個同樣陰冷的雨夜。
赤峰市第三人民醫院,鍋爐房外的牆角。
一道佝僂瘦削的身影蹲在地上,雨水順著他破舊的工裝衣領流下,他卻渾然不覺。
他手裡捧著一個豁了口的搪瓷大碗,裡麵是半碗已經泡得發漲的白菜燉粉條。
他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將碗裡的食物喂給一隻瑟瑟發抖的流浪狗。
狗吃完了,滿足地搖著尾巴,很快消失在雨幕深處。
那道身影卻沒有動,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久久地,對著空碗,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聲說了一句:
“……我也想吃頓沒人催的飯。”
畫麵戛然而止。
司空玥猛然睜開眼,瞳孔中翻湧著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豁然抬頭,望向不遠處陳三皮那沉默如山的背影,心底某個堅硬了二十多年的角落,悄然碎裂。
她終於明白。
幽冥食錄選擇的,從來都不是一個隻想活下去的狠人。
最早在這片被絕望浸透的土地上覺醒的,從來不是力量,是憐憫。
同一時刻,在現實世界與裡世界夾縫中,一段僅存的數據流裡,老刀的殘片意識正以驚人的速度消散。
他像一個漂浮在數字宇宙儘頭的宇航員,氧氣即將耗儘。
就在徹底歸於虛無的前一秒,他捕捉到了一個遍布全球的、微弱卻極有規律的異常信號。
所有曾經接收過“一碗炒米飯”饋贈單的複活者——那些被陳三皮強行“喂飽”過的同行們,他們體內那枚代表著力量等級的魂階結晶,雖然早已從代表係統的猩紅色轉為了代表“延期”的灰藍色,但並未消失。
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在此刻,開始同步搏動。
那搏動的頻率,與此刻正坐在南海礁盤上的陳三皮,心跳的頻率,完全一致。
老刀僅存的算力瘋狂燃燒,瞬間推演出一個令他這串數據都感到頭皮發麻的真相。
不是係統被摧毀,是它被“寄生”了。
陳三皮沒有殺死那個高高在上的規則,而是用自己那份源於饑餓、源於憐憫、源於“我也想吃頓沒人催的飯”的執念,成為了一個新的、活著的、會呼吸的病毒,感染了整個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