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城大學的宿舍區,c區3棟。下午的陽光斜斜地打在米黃色的樓體上,拉長了行人的影子,空氣裡彌漫著新刷油漆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混雜著年輕男女興奮或抱怨的聲浪。
林悅扛著她那個半舊的行李箱,吭哧吭哧爬上五樓。502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窸窸窣窣整理東西的聲音。她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掛起那副招牌的、沒心沒肺的燦爛笑容,彩虹發絲在走廊窗口透進來的光線下,跳躍著過於活潑的色彩。
“嗨!新室友你好呀!”她大大咧咧地推開門,聲音清脆得像砸進平靜湖麵的石子。
宿舍是標準的四人間,上床下桌,此刻顯得有些空曠。靠窗左邊的下鋪位置,一個女生正背對著門,彎腰整理著書架上的書本。她身形纖細,一頭柔順的黑色長發瀑布般垂落,簡單的白色棉布裙勾勒出清冷的氣質。聽到聲音,她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身來。
是蘇瑤。
林悅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瞬,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又猛地鬆開,帶來一陣尖銳的酸麻。真的是她。那個曾經和她一起逃課、分享秘密、在深夜電話裡笑鬨的閨蜜蘇瑤。科技展後記憶斷層、眼神空茫的蘇瑤。
此刻的蘇瑤,麵容依舊是記憶中的溫婉清秀,眼眸也恢複了往日的清澈,但那清澈底下,卻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冰冷的玻璃。她看著林悅,眼神裡沒有久彆重逢的驚喜,沒有閨蜜相認的激動,隻有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點疏離的禮貌和…茫然。
“你好。”蘇瑤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帶著一種刻意放慢的平穩,“我叫蘇瑤。”她微微頷首,視線在林悅那頭過於醒目的彩虹發上停留了一秒,沒有任何評價,隨即移開,繼續整理她的書本。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刻板的秩序感。
那眼神,像針一樣紮了林悅一下。不是厭惡,不是排斥,而是一種徹底的…陌生。仿佛她們之間那段熾熱的少女時光,從未存在過。
“蘇瑤?”林悅誇張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隻是純粹的驚訝和自來熟,“哇!好巧啊!我們名字好像哦!我叫林悅!樹林的林,喜悅的悅!以後我們就是室友啦!請多關照!”她拖著箱子走進去,故意發出不小的聲響,把箱子往靠門的下鋪一放,發出“咚”的一聲,震得旁邊桌子上的水杯都晃了晃。
蘇瑤整理書本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眉頭微蹙,但很快又舒展開,恢複平靜。她沒看林悅,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疏離。一種近乎絕緣體的疏離感,彌漫在兩人之間。
林悅心裡沉甸甸的,像塞了一團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堵。她強壓下翻湧的情緒,開始自顧自地收拾東西,動作幅度很大,乒乒乓乓,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流行歌,努力營造一種“沒心沒肺”的聒噪氛圍。她用眼角的餘光,像最精密的掃描儀,一遍遍掃過蘇瑤。
物品擺放:蘇瑤的東西擺放得異常規整。書本按大小和顏色分類,筆筒裡的文具排列成精確的直線,連洗漱用品在桌麵上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過。這種刻板的整潔,透著一種被強行植入的秩序感,完全不是蘇瑤以前那種帶著點慵懶隨意的風格。
回避目光:當林悅故意拿著一個造型誇張的彩虹獨角獸玩偶問她好不好看時,蘇瑤的目光隻是快速掠過,便立刻垂下眼瞼,專注於手中一本厚重的專業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顯得有些緊繃。她在回避。回避林悅過於直接的注視,回避任何可能喚起深層記憶的觸發點。
記憶斷層點:林悅狀似無意地提起:“哎,蘇瑤,你以前是不是也特彆喜歡去市中心那家‘時光印記’咖啡店?他們家的焦糖瑪奇朵絕了!”她緊緊盯著蘇瑤的眼睛。
蘇瑤翻書的手指猛地一頓,指尖微微發白。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茫然和掙紮,像是平靜湖麵下突然攪動的暗流,但轉瞬即逝,快得讓人抓不住。她微微歪了歪頭,露出一個帶著點困惑、又努力維持禮貌的淺笑:“‘時光印記’?抱歉,我不太記得了。我很少去咖啡館。”語氣平靜得近乎殘忍。她精準地回避了那個屬於“過去蘇瑤”的關鍵記憶錨點。
林悅的心沉了下去。沈家…他們到底對蘇瑤做了什麼?不僅僅是篡改記憶,更像是…格式化後重新寫入了一套程序。眼前這個蘇瑤,像一件精美的、卻沒有靈魂的瓷器。
壓抑的氣氛在小小的宿舍裡彌漫。林悅的聒噪像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牆上,反彈回來,隻顯得自己更加突兀。她煩躁地抓了抓彩虹色的頭發,決定換個策略。
“哎呀,這宿舍光線真不錯!”她猛地站起來,動作幅度大得帶倒了椅子,發出刺耳的噪音。她像是沒察覺,幾步蹦到窗邊,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下午強烈的陽光瞬間湧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細小塵埃,也毫無遮攔地打在了蘇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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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刺了一下,下意識地抬手擋了擋眼睛,身體幾不可察地向後縮了縮,眉頭再次蹙起,流露出明顯的不適。她放下書,站起身,動作依舊保持著那份刻板的優雅,走到門邊的開關處。
“啪嗒。”
她關掉了林悅剛才進來時順手打開的頂燈。宿舍裡隻剩下窗外湧入的自然光。
“自然光…更舒服些。”蘇瑤輕聲解釋,聲音沒什麼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而非個人喜好。然後,她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書,將自己重新埋進那片由書本和沉默構築的、安全的陰影裡。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刺眼和不適從未發生。
林悅站在窗邊,逆著光,臉上的笑容終於維持不住,徹底垮了下來。彩虹發絲在陽光下閃著光,卻襯得她眼底的陰影更深。她看著蘇瑤沉靜的側影,那個曾經鮮活靈動、會抱著她胳膊撒嬌的閨蜜,如今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名為“遺忘”的毛玻璃。
沈家…科技展…星核裝置吸收情緒能量…蘇瑤觀展後的記憶斷層…還有沈逸風那句“剩47天”…所有的線索碎片,帶著冰冷的寒意,在林悅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試圖拚湊出一個令人膽寒的真相。
星核在“吃”東西。吃的不僅僅是情緒。它還在“吃”記憶?吃…構成“蘇瑤”這個人的核心?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必須弄清楚!蘇瑤是她不能失去的人,是她偽裝“瘋癲”五年裡,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錨點之一。
林悅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臉上重新擠出那副沒心沒肺的笑容,轉身誇張地伸了個懶腰:“啊~坐車累死了!蘇瑤,我先去洗把臉哈!”她拿起洗漱包,哼著歌走進洗手間。
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鏡子裡的女孩,彩虹色的頭發依舊張揚,但那雙靈動眼眸深處,燃燒著的不再是單純的獵奇和興奮,而是混合著憤怒、心疼和無比堅定的寒光。
蘇瑤,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管你記不記得我。
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
把你被“吃掉”的東西,連本帶利地,從那些怪物嘴裡摳出來!
她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拍打在臉上,試圖澆滅心頭那團越燒越旺的火。水流聲中,她隱約聽到外麵宿舍門被輕輕推開又關上的聲音——蘇瑤出去了。
林悅迅速擦乾臉,輕手輕腳地拉開洗手間的門。宿舍裡果然隻剩下她一個人。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蘇瑤整潔得過分的位置,最終落在了蘇瑤書桌最下麵那個帶密碼鎖的抽屜上。
一個念頭,帶著強烈的誘惑和巨大的風險,猛地撞進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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