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沉重地裹挾著意識,不斷向下沉淪。三百點幽藍的星光在記憶的深淵裡無聲燃燒,冰冷刺骨,帶著吞噬一切的溫度。每一次沉浮,左肩胎記處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像是被無形的烙鐵反複灼燙,與那三百雙空洞眼中爆發的藍光遙相呼應。
“呃……”
一聲壓抑的痛哼衝破喉嚨,我猛地睜開眼。
刺目的光線瞬間湧入,帶著一種非自然的明亮和冰冷。意識像是被強行塞回一具破碎的軀殼,沉重而滯澀。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針在腦髓裡攢刺,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左肩鎖骨下方那塊皮肉,傳來一波波尖銳的、如同被持續灼燒的痛楚。胃裡翻江倒海,喉嚨裡彌漫著鐵鏽般的腥甜。
我費力地轉動眼珠,試圖聚焦。
視線所及,並非市政廳地下檔案庫那慘白壓抑的燈光,也不是醫院病房的純白。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浩瀚深邃的“星空”。
巨大的穹頂覆蓋著整個房間的天花板,由無數細密如沙的微型光點構成。它們並非靜止,而是按照某種玄奧的軌跡緩緩流動、明滅,模擬著真實宇宙中銀河的旋臂、星雲的氤氳、以及遙遠恒星的冷光。光芒是冰冷的銀藍色,不帶一絲暖意,將房間裡昂貴卻線條冷硬的家具輪廓勾勒得如同漂浮在宇宙中的冰冷隕石。
沈家。星穹廳。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瞬間澆透了我混沌的意識,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身體本能地想要彈起,四肢百骸卻傳來一陣散架般的酸軟和劇痛,尤其是左肩,那灼痛感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脈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刺激,讓我悶哼一聲,重重跌回身下柔軟得令人窒息的床墊裡。
“彆動。”
一個低沉、壓抑,仿佛裹挾著風暴前夜所有沉悶氣壓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我猛地側過頭。
沈逸風就站在離床不遠的地方。昂貴的絲絨窗簾在他身後垂落,隔絕了外界的光線,隻有頭頂那片虛假的星穹投下冰冷的光,將他挺拔的身影切割出深刻的明暗。他沒有穿平日裡那些熨帖得一絲不苟的昂貴外套,隻著一件深灰色的絲質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線條冷硬的鎖骨。
他臉上慣有的、那層精心描畫的溫柔與疏離的麵具徹底消失了。沒有關切,沒有偽裝的緊張,甚至沒有那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暗沉。那雙總是藏著星光的眼睛,此刻如同兩口被凍結的深潭,所有的情緒都被冰封在最底層,隻餘下一種近乎實質化的疲憊和某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決絕。薄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下頜的線條繃得死緊。
他就那樣沉默地站著,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周身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寒意。空氣中彌漫著昂貴熏香也無法掩蓋的、某種金屬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氣息。
“沈…逸風?”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喉嚨,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和無法掩飾的警惕。左肩的灼痛提醒著我昏迷前那地獄般的景象——三百雙眼中爆燃的星核藍光,以及地下深處那個被喚醒的、冰冷而龐大的“存在”。
他聽見我的聲音,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那冰封的深潭似乎裂開了一絲縫隙,但瞬間又被更深的暗色覆蓋。他沒有回答我的疑問,甚至沒有走近一步。他隻是抬起了手。
那隻骨節分明、曾溫柔地遞給我智能手環、也曾暴雨中緊緊抓住我手腕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被無形鎖鏈束縛的僵硬。他的食指,隔著空氣中冰冷的距離,遙遙地、精準地指向了我身體左側,鎖骨下方那片正被劇痛反複啃噬的皮膚。
“你父親,”他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重量,“林承宇教授,失蹤前最後一份核心手稿的物理坐標,就在市政廳地下。”
他的指尖紋絲不動,仿佛一根無形的指針,穿透了空間,死死釘在那塊灼痛的胎記上。
“而你身上這個,”他頓了一下,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劇烈地掙紮了一下,但最終歸於一片死寂的暗沉,“這個所謂的‘胎記’,就是開啟那個坐標的…活體密鑰。也是…星核能量最初的錨點之一。”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我的心口,砸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父親…手稿坐標…市政廳地下…
活體密鑰…星核錨點…
左肩胎記處傳來的灼痛,在這一刻驟然變得無比清晰、無比尖銳!那不再是單純的疼痛,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共鳴,一種來自血脈深處的、與某個龐大恐怖存在被強行鏈接的烙印!
沈逸風怎麼會知道?!他怎麼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如此精準?!
無數疑問和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般瞬間纏繞住心臟。我死死盯著他,試圖從他冰封的麵具下找到一絲偽裝的痕跡,一絲謊言的裂隙。但沒有。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絕望的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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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剛吐出一個字,就被門外傳來的聲音粗暴地打斷。
那聲音蒼老、冰冷、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種非人的金屬質感。它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這間豪華臥室厚重的、價值連城的實木雕花門板,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入房間,刺入我的耳膜,也刺穿了沈逸風竭力維持的冰冷表象。
“逸風,時間到了。”
沈逸風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他冰封的眼底,那深潭之下,似乎有岩漿般激烈的東西在瘋狂湧動,卻被一層更厚的堅冰死死壓住,最終隻化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深切的痛楚,飛快地掠過瞳孔深處。
門外那個冰冷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繼續宣告著殘酷的審判,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氣裡,發出金屬碰撞般的回響:
“告訴林小姐。她的選擇很簡單。”
“要麼,交出坐標密鑰——也就是她肩膀上那個小東西的‘開門’指令。”
“要麼…”
那聲音刻意停頓了一下,冰冷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
“…就讓她那位形影不離的好閨蜜,蘇瑤小姐,成為‘星核之心’熔爐裡的…下一塊燃料電池。”
嗡——!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蘇瑤?!
他們抓了蘇瑤?!那個總是溫柔笑著、會在書店給我留位置、會因為我一點小成就而真心歡呼的蘇瑤?!
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比市政廳地下那狂暴的θ波衝擊更甚!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被我死死咽了回去,口腔裡彌漫開濃重的鐵鏽味。
“蘇瑤…在哪?”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音節都像在刀尖上滾過,帶著無法抑製的恐懼和滔天的憤怒!我掙紮著想撐起身體,左肩的灼痛和全身的脫力卻讓我再次重重跌回床上,隻能死死攥緊了身下昂貴的絲絨床單,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
沈逸風依舊站在那裡,如同一尊被釘在原地的冰冷雕像。他指向我左肩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垂落身側,緊握成拳,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同樣慘白,甚至微微顫抖著。他避開了我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下頜的線條繃得像一塊即將碎裂的岩石。那深潭般的眼底,掙紮的痛苦終於無法完全壓抑,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洶湧地翻滾著,幾乎要衝破那層堅冰。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扼住,隻發出一個破碎的氣音。
門外,那個主宰一切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冰冷傲慢,直接回答了我的問題:
“蘇小姐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安全到…足夠她完整地體驗成為‘星核之心’能源核心的全過程。林小姐,你的時間,”那聲音頓了頓,如同毒蛇吐信,“不多了。坐標密鑰,或者蘇瑤。選一個。”
話音落下,門外再無聲息。但那無形的、冰冷的壓力卻如同實質般彌漫在房間裡,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壓得人喘不過氣。
死寂。
隻有頭頂那片虛假的星穹,還在不知疲倦地流淌著冰冷的光點,無聲地嘲弄著人間的殘酷。
我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肩撕裂般的痛楚和心臟被攥緊的窒息感。目光死死鎖住沈逸風,仿佛要將他冰封的外殼徹底燒穿。
“說話!”我嘶聲低吼,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蘇瑤在哪裡?!你父親…你們沈家…到底想乾什麼?!”
沈逸風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終於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對上了我的視線。
冰層徹底碎裂了。
痛苦、掙紮、愧疚、無力…無數激烈到足以將人撕裂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在他眼中瘋狂地奔湧、衝撞!那不再是深潭,而是沸騰的、翻滾著絕望岩漿的火山口!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慘白。
“我…不知道蘇瑤具體在哪裡。”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邊緣感,“父親…他…他啟動了‘蜂巢’計劃…”他艱難地吐出這個詞,仿佛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劇毒。
“‘蜂巢’?”我心臟狂跳,一個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昏迷前,市政廳地下,那三百個眼中爆燃藍光、如同被操控的工蟻般的群演身影,瞬間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對…蜂巢…”沈逸風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神痛苦地閃爍,“市政廳地下…那三百個群演…他們眼瞼下的‘星核共鳴貼片’…不是簡單的監控器…”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用儘全身力氣才能說出下麵的話:
“那是…生物神經接駁器!通過皮下植入的納米蟲群…強行接駁視覺神經和部分腦乾區域!”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
生物神經接駁!納米蟲群!強行接駁腦乾!
昏迷前那三百雙眼中爆發的、整齊劃一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星核藍光…那同步閉眼的詭異景象…原來不是控製…是更深層、更恐怖的…神經層麵的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