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霜氣凝成白茫茫一片,覆蓋著枯草和凍硬的土路,踩上去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陸建國拎著一個豁了口的破瓦罐,裡麵盛著半罐渾濁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沿著村東頭那條結冰的小路往看青棚走。這是他每天的任務之一——打水。
路過劉寡婦那間低矮、孤零零的土坯房時,他習慣性地放慢了腳步,狼崽子的耳朵警覺地豎著。以往這個時候,劉寡婦屋裡的煙囪該冒起稀薄的炊煙了,她會在門口潑水,或者收拾曬著的草藥。可今天,那扇薄薄的木板門緊閉著,窗戶也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垢,沒有一絲動靜,靜得有些反常。
一種不好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上陸建國的心頭。他想起了娘前幾天在掃盲班後,遞給劉寡婦一小包曬乾的蒲公英根時說的話:“風寒入肺,沒好透。這個,煮水喝。”當時劉嬸咳了幾聲,臉色確實不太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加快了腳步。水罐的冰涼透過薄薄的破棉手套滲進來。娘說過,少管閒事,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破四舊”的風聲像懸在頭頂的刀,劉嬸本就因為寡婦身份和以前偷偷接濟“災星”而被排擠。
回到看青棚,蘇禾正盤膝坐在火塘邊,用一根燒過的細樹枝,在鋪平的灰燼上畫著複雜的幾何圖形。線條簡潔流暢,帶著一種冰冷精確的美感。陸建國放下水罐,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他認得那些形狀——三角形,方形,還有…圓形?娘昨晚教過他“圓”的概念,用一個草繩繞著木棍在地上畫出來的。
“娘,劉嬸家…沒動靜。”他小聲說,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擔憂。
蘇禾手中的樹枝頓了一下。她沒有抬頭,深潭般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灰燼上的圖形裡,聲音低啞平靜:“知道了。”
陸建國看著她平靜的側臉,那股不好的預感並沒有消失,反而因為娘的平靜而更沉了些。他不再說話,拿起角落裡的破掃帚,開始默默地清掃棚內昨夜落下的浮塵和乾草屑。動作細致,像在完成一項精密的計算。
臨近晌午,村裡突然響起一陣慌亂的哭喊和急促的拍門聲!
“來人啊!快來人啊!劉家妹子不行了——!”
是隔壁張婆子那變了調的尖嗓子。
陸建國正蹲在火塘邊,用蘇禾給他削的小木棍在地上排列著“十加十五等於二十五”的算式,聞聲猛地抬起頭!狼崽子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
蘇禾也抬起了眼。她手中的樹枝無聲地折斷在指尖。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光,如同冰麵下暗流的湧動。她站起身,動作並不快,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徑直走向門口。
“跟上。”聲音簡潔,不容置疑。
陸建國立刻丟下算棍,像影子般緊緊跟了上去。
劉寡婦家門口已經圍了幾個聞聲趕來的村民,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婆娘和半大孩子,臉上帶著看熱鬨的驚惶和一絲避諱。張婆子拍著門板,急得直跺腳:“沒聲兒了!早上就聽見裡麵咳得嚇人,像拉風箱!剛趴門縫瞧,人歪在炕上,臉都憋紫了!叫不應啊!”
門板拍得哐哐響,裡麵卻死寂一片。
“劉寡婦…怕不是真不行了?”
“唉,孤零零一個人…”
“可彆沾了晦氣…”有人小聲嘀咕。
就在這時,蘇禾撥開人群,走到了門前。她沒有拍門,也沒有喊叫,隻是伸出那隻枯瘦的手,在門板與門框連接處某個不起眼的位置,看似隨意地一按一推——
“哢嚓!”
一聲輕微的木質斷裂聲響起,那扇從裡麵閂上的薄木板門,竟應聲向內彈開了一條縫!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蘇禾已經側身閃了進去。陸建國像條靈活的小魚,緊隨其後,也鑽了進去,反手“砰”地一聲將門關上,隔絕了外麵驚愕的目光和嘈雜。
屋內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令人窒息的酸腐氣息和草藥混著汗液的怪味。冰冷的土炕上,劉寡婦蜷縮在破舊的棉絮裡,臉色是一種駭人的青紫,嘴唇烏黑乾裂。她雙眼緊閉,胸口劇烈卻極其困難地起伏著,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喉嚨深處拉風箱般可怕的“嗬…嗬…”聲,仿佛有濃痰死死堵住了氣管。額頭上全是冷汗,浸濕了花白的鬢角,整個人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陸建國隻看了一眼,狼崽子的心就猛地揪緊了!他想起了自己高燒瀕死時那種窒息般的痛苦。劉嬸的樣子…比他那會兒更嚇人!
蘇禾幾步走到炕邊,沒有絲毫猶豫,枯瘦的手指閃電般搭上劉寡婦枯槁的手腕。指尖傳來的脈搏微弱、急促、紊亂。她另一隻手掀開劉寡婦沉重的眼皮,瞳孔已經有些散大。
“痰厥閉肺。”蘇禾的聲音在死寂的屋裡響起,冰冷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診斷意味。她迅速掃視炕頭,那裡散亂地放著幾個空了的土陶碗,碗底殘留著黑褐色的藥渣。
“藥…喝錯了。”她撚起一點藥渣,湊近鼻尖聞了聞,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寒症用涼藥,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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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警告!】小柒的光球在蘇禾意識裡瘋狂閃爍紅光,【檢測目標生命體征急速下降!呼吸衰竭指數85!心衰指數70!預計生存時間:不足30分鐘!宿主!必須立刻采取急救措施!但…但掃描顯示目標呼吸道被粘稠膿痰完全阻塞!常規物理排痰無效!需要強效祛痰劑或支氣管擴張藥物!時代背景限製!無可用藥物!《赤腳醫生手冊》初級方案失效!危險!危險!任務目標劉寡婦)瀕臨死亡!能量場急速黯淡!】
“針。”蘇禾的指令,是對著陸建國發出的,聲音依舊沒有波瀾。
陸建國一個激靈,立刻撲向牆角那個破舊的藤條藥箱——那是娘救他時用過的!他飛快地打開箱子,裡麵整齊地碼放著用舊布包裹的銀針蘇禾空間存貨,偽裝成家傳)、曬乾的草藥、還有一小瓶酒精偽裝成高度酒)。他精準地找出那個裝著長短不一銀針的布包,雙手捧著,遞到蘇禾麵前,動作又快又穩。
蘇禾接過布包,看也沒看,手指一撚,三根細如牛毛、長約三寸的銀針已然夾在指間!她的目光落在劉寡婦青紫的脖頸和劇烈起伏的胸口,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
“膻中、天突、肺俞。”她口中吐出三個穴位名稱,對陸建國來說如同天書,但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
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種超越視覺捕捉的速度,精準無比地落下!
第一針,直刺胸口正中,兩乳連線中點膻中穴),深達寸許!
第二針,刺向頸窩正下方凹陷處天突穴),針尖微斜向下!
第三針,刺向後背第三胸椎棘突下旁開一寸半肺俞穴)!
三針落下,快、準、穩!銀針的尾部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顫動著。
“扶她側身。”蘇禾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陸建國立刻爬上冰冷的土炕,用儘全身力氣,將昏迷中沉重如石的劉寡婦艱難地翻成側臥位。劉寡婦喉嚨裡的痰鳴音更加清晰刺耳,如同瀕死的哀鳴。
蘇禾站在炕邊,深潭般的目光緊緊鎖定劉寡婦的後背。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如劍,指關節微微凸起。沒有猶豫,沒有試探,對著劉寡婦後背肩胛骨之間的區域肺俞穴附近),猛地叩擊下去!
“砰!砰!砰!”
指關節敲擊皮肉的悶響,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和穿透力,在死寂的屋裡炸開!每一下都沉重無比,仿佛敲在陸建國的心上!他看得心驚肉跳,卻死死咬著牙,用力穩住劉嬸的身體。
蘇禾的叩擊並非盲目。她的每一次落點,都精準地避開骨骼,作用在深層筋絡和穴位上,力道透過皮肉,震蕩著劉寡婦那被粘稠膿痰死死糊住的支氣管!同時,她刺入肺俞穴的那根銀針,也在她內勁的微妙催動下,發出極其細微的震顫!
【物理震蕩波觸發!穴位刺激強化!目標支氣管痙攣略有緩解…痰液鬆動度+10…但阻塞仍嚴重!危險未解除!】小柒的數據流帶著驚惶。
“嗬…嗬…呃!”昏迷中的劉寡婦身體猛地一弓,喉嚨裡發出一聲更響亮的、如同破鑼般的抽氣聲!一口帶著血絲的、黃綠色的、粘稠如膠的濃痰,終於被那強烈的震蕩和刺激逼得鬆動了一角,隨著她這劇烈的痙攣,猛地從喉嚨深處湧出了一小半,糊在了她的嘴角和炕沿上!
惡臭瞬間彌漫!
陸建國胃裡一陣翻騰,強忍著沒吐出來。但他狼崽子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那口被逼出的濃痰,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出來了!娘做到了!
然而,劉寡婦的呼吸並未因此順暢!那口濃痰隻出來了一小部分,大部分依舊頑固地堵塞著!她的臉色由青紫轉向可怕的灰敗,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微弱,眼看就要徹底停止!
“不夠!”小柒的警報尖銳到破音,【核心阻塞未清除!目標即將窒息!宿主!無藥物!無設備!怎麼辦?!】
棚內死寂,隻有劉寡婦喉嚨裡那如同破風箱殘喘的“嗬…嗬…”聲,越來越微弱,像即將燃儘的燈芯。濃痰的惡臭混合著絕望的氣息,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張婆子透過門縫看到劉寡婦嘴角那灘黃綠帶血的穢物和灰敗的臉色,嚇得“媽呀”一聲,腿一軟差點坐地上:“完了完了…真不行了…神仙也救不回來了…”外麵的村民更是騷動起來,議論聲嗡嗡作響,帶著驚恐和避之不及的晦氣感。
陸建國跪在冰冷的土炕上,雙手死死撐著劉寡婦沉重的身體,狼崽子的眼睛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用力而布滿血絲。他看著劉嬸越來越灰敗的臉,感受著她胸口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起伏,一股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他!不行了…劉嬸要死了…像他那個被叫做“克死”的奶奶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冰冷的炕上…
就在這時,蘇禾動了!
她沒有繼續叩擊,也沒有再去動那些銀針。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猛地鎖定了陸建國放在炕沿上的那個破瓦罐——裡麵盛著他早上打回來的半罐冰冷的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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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瘦的手掌快如閃電般探出,一把抄起那個沉重的瓦罐!
沒有言語,沒有解釋!
隻有最純粹的行動!
在陸建國驚駭的目光中,在張婆子嚇得捂嘴的尖叫聲裡,在門外村民的驚呼聲中——
蘇禾手臂猛地一揚!
“嘩啦——!!!”
整整半罐冰冷刺骨的井水,如同決堤的瀑布,對著劉寡婦那灰敗痛苦的臉和劇烈起伏的胸口,當頭澆下!
冰冷的水流瞬間浸透了劉寡婦單薄的破棉襖和頭發,順著她青紫的臉頰、脖頸,瘋狂地灌入她的口鼻!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