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寒風卷著砂礫,抽打在省軍區新兵訓練營的土黃色營房上,發出嗚咽般的哨音。偌大的操場上,一列列穿著嶄新卻略顯肥大65式軍裝的新兵,如同被凍僵的樹樁,在凜冽的寒風中站軍姿。一張張年輕的臉龐被凍得通紅,呼出的白氣瞬間凝成霜花掛在眉梢鬢角。膠鞋踩在凍得梆硬的土地上,寒意如同鋼針,順著腳底板直往上鑽。
陸建國站在隊列的末尾。他身上的軍裝是最小號,依舊空蕩蕩的,襯得他格外瘦小單薄。但他站得筆直,背脊如同插進凍土的標槍,紋絲不動。狼崽子的眼睛藏在微微低垂的帽簷下,目光銳利如冰錐,死死鎖定著前方班長後腦勺上一絲不苟的發際線,仿佛那是整個宇宙的坐標原點。
冷?餓?累?
這些感覺早已被更強大的意誌碾碎、壓縮、深埋進骨髓深處。這裡不是靠山屯的看青棚,沒有娘無聲的庇護,沒有算籌和藥鋤構成的熟悉世界。這裡是熔爐,是戰場的第一步。每一秒的堅持,都是對過去那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任人欺淩的“災星”的鞭屍。
“腳跟並攏!腳尖分開六十度!挺胸!收腹!頭要正!頸要直!兩眼平視前方!”班長粗獷的吼聲如同炸雷,在空曠的操場上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味道。他如同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而緊繃的臉,最後在陸建國身上停留了一瞬。這小子…年紀最小,身子骨看著最弱,可這軍姿…穩得像塊石頭!
“陸建國!”
“到!”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金屬般的穿透力,瞬間刺破寒風的嗚咽。
“出列!”
陸建國猛地一個標準的右轉,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小跑上前,在班長麵前站定,再次立正!瘦小的身影在寒風中挺立如鬆。
“看到前麵那根標杆了嗎?”班長指著操場儘頭一根孤零零插在雪地裡的木棍,“來回一趟,鴨子步!現在!立刻!馬上!”
“是!”沒有任何猶豫,陸建國立刻蹲下,雙手背在身後,雙腿岔開,以一種極其彆扭、耗費巨大體力的姿勢,開始向前挪動!寒風如同刀子刮在臉上,單薄的軍褲瞬間被凍硬的砂礫磨破,膝蓋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像拖著千斤重擔,在凍土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操場上的新兵們投來或同情、或不解、甚至幸災樂禍的目光。這小子又犯啥錯了?班長咋專盯著他練?
陸建國對所有的目光恍若未覺。他的世界隻剩下前方那根越來越近的木棍,以及娘那平靜無波的聲音在腦中回響:“身體,是承載意誌的容器。容器越堅韌,意誌越鋒銳。”娘教他陷阱捕獵時,曾讓他連續數小時保持一個姿勢潛伏,肌肉酸痛到麻木,隻為等待最佳的出手時機。相比起來,這鴨子步…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潛伏”!
他咬緊牙關,狼崽子的眼神裡燃燒著冰冷的火焰,不是憤怒,而是最純粹的征服欲!征服這具曾被饑寒和虐待摧殘過的身體!征服這嚴苛的環境!他要變強!強到足以撐起一片天,成為娘的盾,而不是累贅!
膝蓋的刺痛被強行忽略,肌肉的酸脹被轉化為前進的動力。他挪動著,速度不快,卻異常穩定,每一步都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意誌力。當他終於艱難地觸碰到那根冰冷的木棍,再以同樣決絕的姿態挪回起點時,整個操場一片死寂。隻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在寒風中格外清晰。汗水浸透了裡層的單衣,又被寒風凍成冰碴,貼在皮膚上。
班長看著這個滿臉汗水冰碴、膝蓋滲血卻依舊挺直脊梁站在自己麵前的小個子新兵,古銅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讚許。
“歸隊!”
“是!”
小柒的光球在陸建國意識深處蘇禾共享的權限)穩定旋轉:【幼崽核心意誌強化!生理耐受度提升!【初級體質強化】效果顯著!肌肉強度+15!骨骼密度+10!能量場與身體融合度加深…】
新兵連的夜晚,是另一種煉獄。大通鋪的土炕燒得溫熱,驅散了白天的嚴寒,卻驅不散身體的極度疲憊和肌肉的陣陣酸痛。鼾聲、磨牙聲、夢囈聲此起彼伏。角落裡,一盞昏黃的煤油燈下,值夜的老兵裹著軍大衣,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陸建國蜷縮在冰冷的被窩裡炕尾位置最冷),卻毫無睡意。身體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議,膝蓋的擦傷火辣辣地疼。但他狼崽子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得極大,毫無困倦,隻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他悄悄從貼身的襯衣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不是那枚老支書給的舊銅扣那被他用紅繩係著,貼身藏在最裡麵),而是一根被他摩挲得異常光滑、在黑暗中隱隱泛著溫潤光澤的小木棍。娘削製的算籌。
指尖感受著那熟悉的觸感和紋路,仿佛觸摸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脈搏。白天的隊列訓練、體能折磨、班長的嗬斥…這些陌生的、粗糙的、充斥著力量碰撞的畫麵,在他腦中如同無序的碎片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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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睛,摒棄了身體的疲憊和疼痛。意識如同沉入深水,所有的感官向內收縮。白天經曆的每一個細節,開始被無形的“算籌”分解、排列、重組。
班長的口令節奏…是幾拍?間隔幾秒?
隊列行進時,前後左右戰友的步伐間距…最優值是多少?如何調整才能絕對同步?
鴨子步時,重心移動的軌跡…哪個角度最省力?哪個發力點能減少膝蓋摩擦?
冰冷的邏輯思維如同精密的齒輪開始轉動,將那些充滿汗水和痛感的經曆,轉化為冰冷的數據模型。他在腦中構建著虛擬的隊列,推演著步伐的協調,優化著身體的發力方式…這成了他在陌生軍營裡,唯一能掌控的、熟悉的“狩獵場”。
就在他沉浸於腦內推演時,上鋪傳來一陣壓抑的啜泣聲。是同班的新兵李二牛,一個同樣來自窮苦山村、老實巴交的壯實小夥。白天訓練時因為動作遲緩,被班長罰跑了十圈,晚飯時又因為太餓多拿了一個窩頭,被負責分飯的老兵陰陽怪氣了幾句。
“嗚…俺…俺想家了…想俺娘烙的餅…”李二牛的聲音悶在被子裡,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委屈。
黑暗中的啜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陸建國腦中精密的算籌陣列。一股極其陌生的煩躁感猛地竄上心頭!像平靜的冰麵被強行砸開一道裂縫!他厭惡這種軟弱的聲音!在靠山屯,哭泣隻會招來更凶狠的拳腳!娘教會他的是咬緊牙關,是分析弱點,是伺機反擊!而不是像條喪家犬一樣躲在被窩裡哭!
他攥緊了手中的算籌,指節發白,幾乎要將其折斷!一種冰冷的戾氣在胸腔裡翻湧。
就在這時,意識深處,小柒的光球發出微弱的提示,如同冰冷的雨滴:【檢測到同宿體負麵情緒波動…幼崽情緒受乾擾…分析:目標李二牛)遭受群體壓力及思鄉情緒衝擊…建議:無視壓製…】
無視?壓製?
陸建國腦中猛地閃過一個畫麵:昏暗的看青棚裡,劉寡婦病危時痛苦的喘息和絕望的淚水…娘平靜地遞過藥碗,沒有安慰,沒有憐憫,隻有清晰的指令:“喂藥。”仿佛那淚水隻是需要被清除的障礙物。
娘的方式…是解決問題,而不是被情緒裹挾。
翻湧的戾氣如同被無形的閘門截住。陸建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那股本能的排斥和煩躁。他鬆開緊握的算籌,黑暗中,狼崽子的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專注。不過這一次,專注的對象不再是自己的推演。
他側耳傾聽。李二牛的啜泣聲,隔壁鋪傳來的不耐煩翻身聲,值夜老兵細微的鼾聲…各種聲音的方位、頻率、強度,如同無形的算籌,在他腦中迅速排列組合。
幾秒鐘後,他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坐起身。沒有驚動任何人。他摸索著從自己單薄的枕頭底下,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中午省下來的、半個硬邦邦的雜糧窩頭。他動作輕捷如狸貓,踩著冰冷的炕沿,攀到李二牛的鋪位旁。
李二牛嚇了一跳,啜泣聲戛然而止,驚恐地看著黑暗中突然出現的瘦小身影。
陸建國沒有說話。隻是將那半個冰冷的窩頭,精準地塞進了李二牛因驚嚇而微張的嘴裡。動作乾脆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投喂”意味。然後,他冰冷的手指在李二牛因流淚而濕漉漉的臉頰上,極其迅速地、警告性地用力一按!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強烈的、無聲的命令:閉嘴!吃!
做完這一切,他看也沒看李二牛驚愕的表情,如同完成了一次精準的“物資投放”,悄無聲息地滑回自己的鋪位,重新蜷縮進冰冷的被窩,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李二牛嘴裡塞著冰冷的窩頭,臉上還殘留著那冰冷手指的觸感和警告。所有的委屈和啜泣都被這突如其來、簡單粗暴的“安慰”堵了回去。他呆呆地嚼著乾硬的窩頭,一股混雜著食物、驚愕和一絲莫名暖意的複雜情緒在胸腔裡翻騰。他看著黑暗中那個重新歸於沉寂的瘦小身影,第一次覺得這個沉默寡言、眼神像狼崽子一樣凶狠的小個子戰友…好像…沒那麼可怕了?
陸建國重新閉上眼睛,指尖再次撚動那根光滑的算籌。腦中被李二牛打斷的隊列推演模型,再次清晰地構建起來。煩躁感消失了,隻剩下冰冷的邏輯和高效的計算。娘的方式…有效。情緒,是乾擾項。清除乾擾,解決問題。這才是生存和強大的法則。
新兵連的文書室,彌漫著劣質墨水和紙張的陳舊氣味。角落的煤爐散發著微弱的熱量,驅不散屋內的寒意。幾張破舊的桌子拚在一起,上麵堆滿了各種登記簿、花名冊和待處理的信件。
負責新兵連後勤和文書的孫乾事,一個戴著厚厚眼鏡、頭發花白的老兵,正焦頭爛額地對著麵前一摞厚厚的單據和一把油光發亮的舊算盤。他手指哆嗦著,撥弄著算珠,嘴裡念念有詞,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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