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隻剩下趙老栓一個人。他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又看看桌上那堆賬本，最後目光落在油膩桌麵上那把舊算盤曾經擺放的位置。陽光斜斜地照進來，空氣中仿佛還有算珠碰撞的清脆回響。他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湧遍全身。他扶著桌子，慢慢滑坐到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蘇招娣…這哪是克夫的掃把星？這分明是尊…會打算盤的煞神啊！
危機似乎隨著吉普車的離去而暫時解除。屯子裡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些許，村民們遠遠望著隊部，竊竊私語，看向看青棚方向的目光，敬畏中又添了幾分複雜難言。
然而，暗流從未真正平息。
屯子西頭，王翠花那間低矮破敗的泥坯房裡。她正對著桌上半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糊糊發愁，臉色蠟黃，眼窩深陷。自從上次想賣建國不成反被“糞坑警告”後，她在村裡的日子越發難過。趙金寶那小子被野豬嚇破了膽，連帶著他爹趙老栓對她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今天隊部查賬的風波，她自然也聽說了，心裡又怕又恨。
“呸！算盤打得再響，也是個克死男人的掃把星！”王翠花恨恨地啐了一口，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怨毒的光，“得意個什麼勁兒！等金寶他爹騰出手來，還有縣裡的領導…”
就在這時，破舊的木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條縫。一個賊眉鼠眼、穿著同樣破舊、袖子上卻故意挽起一截露出裡麵稍好布料的中年男人溜了進來。是屯子裡有名的二流子，趙癩子。
“翠花嫂子！”趙癩子搓著手，臉上堆著諂媚又帶著點神秘的笑容，眼睛滴溜溜亂轉，“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王翠花警惕地看著他：“你能有啥好消息？彆是又想來蹭飯！”
“哎呦，瞧您說的！”趙癩子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興奮，“我剛從隊部那邊過來，可瞧見真章了！那個蘇招娣，她攤上大事了！”
“她能攤上啥事？鄭乾事不都走了嗎？”王翠花嘴上不信，耳朵卻豎了起來。
“走是走了，可吳隊長那臉色，嘖嘖，黑得跟鍋底似的！”趙癩子繪聲繪色，“您是沒看見，鄭乾事查賬，硬是被那蘇招娣用算盤給懟了回去！可您猜怎麼著？吳隊長氣不過啊！他讓我盯著點，說這蘇招娣肯定有鬼！她那看青棚，邪性！”
王翠花嗤笑：“邪性？能邪得過她那手打算盤的本事？”她想起蘇禾那雙深潭似的眼睛，心裡還是有點發怵。
“哎呀，不是這個！”趙癩子急得跺腳，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蠱惑，“嫂子，您想想，她一個外鄉來的寡婦，無親無故，憑啥能在咱屯子站穩腳跟？憑啥連縣裡來的領導都…都一時拿她沒辦法？還有她那兒子陸建國，當兵去了！這當兵的信，隔三差五就寄回來！那信封，厚厚一遝！您說，一個當兵的，哪來那麼多話寫？寫的都是啥？”
王翠花渾濁的眼睛猛地一亮！像抓住了什麼關鍵的東西：“你是說…那信…”
“對嘍！”趙癩子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橫飛，“吳隊長懷疑，那信有問題！指不定裡頭夾帶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或者…她蘇招娣一個鄉下寡婦，咋能認識部隊的人？還這麼頻繁通信？這裡頭，指不定有啥‘裡通外國’的勾當！吳隊長說了，這可是大把柄！要是能弄到一封…嘿嘿…”他做了個撚手指的動作，意思不言而喻。
“裡通外國？！”王翠花倒吸一口涼氣，心臟砰砰狂跳起來！這四個字的分量，在如今這年月，足以把人碾得粉身碎骨！一股夾雜著恐懼和巨大誘惑的興奮感瞬間衝昏了她的頭腦。要是真能坐實這個罪名…那蘇招娣就徹底完了！她王翠花就是立了大功！說不定還能從吳隊長那得些好處，擺脫現在這餓肚子的困境！
貪婪和怨恨瞬間壓倒了那點殘存的忌憚。王翠花的眼神變得凶狠而貪婪：“那…那信都在她那破棚子裡？”
“肯定在！”趙癩子篤定地說，“吳隊長不方便直接動手，怕落人口實。嫂子，您跟那蘇招娣…可是‘老交情’了！您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他做了個偷拿的手勢。
王翠花看著趙癩子那張寫滿慫恿的臉，又想想蘇禾那深不見底的眼睛和那把劈啪作響的算盤，心裡天人交戰。最終，對蘇禾刻骨的恨意和對擺脫困境的渴望，徹底占據了上風。她咬了咬牙，蠟黃的臉上閃過一絲豁出去的狠厲：“…行！老娘跟她拚了！今晚…今晚我就去！”
看青棚內。
蘇禾盤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膝頭依舊攤開著陸建國那封厚厚的軍郵信。信紙右下角那個小小的“三”字符號，在她指尖下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意識深處，小柒的光球穩定地旋轉著，散發著溫暖的輝光，但光暈的邊緣，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始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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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錨點精神波動持續…強度：高烈度震蕩求生守護）…生命信號穩定…】
【能量反哺：+1…當前能量儲備：73…】
【警告：檢測到高惡意目標靠近！目標：王翠花！行為分析：意圖竊取軍郵！關聯指令來源：吳頭目間接）！威脅等級：低物理）！潛在破壞性：高栽贓）！】
【掃描範圍聚焦：靠山屯西…趙癩子正向王翠花住所移動…信息同步中…】
蘇禾深潭般的眼底，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小柒彙報的，隻是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她枯瘦的手指，緩緩離開那個“三”字，無意識地在冰冷的土炕上畫著無形的算符。
屯子西頭的泥坯房裡，王翠花得到了趙癩子帶來的“尚方寶劍”和吳頭目模糊的承諾主要是趙癩子添油加醋），如同被打了一針強心劑。她翻箱倒櫃，找出一件最破舊、顏色最暗的褂子換上，又用一塊灰撲撲的頭巾把臉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閃爍著貪婪和緊張的眼睛。夜幕，是她最好的掩護。
夜深人靜，靠山屯徹底沉入黑暗，隻有偶爾幾聲犬吠劃破寂靜。王翠花如同一個蹩腳的幽靈，貼著牆根，避開偶爾透出煤油燈微光的人家，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屯子邊緣孤零零的看青棚摸去。她心跳如鼓，手心全是冷汗，既害怕被蘇禾發現，又被那“裡通外國”的巨大功勞刺激得渾身發抖。
看青棚越來越近，黑黢黢的輪廓在黯淡的星光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棚子裡沒有一絲光亮，死寂無聲。王翠花躲在十幾米外一個草垛後麵，探頭探腦地觀察了很久，確認沒有任何動靜。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朝著看青棚那扇虛掩的破舊木門摸去。
她顫抖的手，終於摸到了冰冷的門板。她屏住呼吸，用儘全身力氣控製著不發出一點聲音，輕輕地將門推開一條縫…
就在這一刹那！
一股冰冷、粘稠、仿佛帶著無儘惡意和腐朽氣息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穿透門縫，狠狠地澆在了王翠花的靈魂深處！
那不是視覺的“看”，而是精神層麵的、直擊本源的恐怖凝視！
“啊——！”
王翠花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形容的極致恐懼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貪婪、算計、勇氣在千分之一秒內被碾得粉碎！她仿佛看到無數雙充滿死寂和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無數冰冷滑膩的觸手纏繞上她的脖頸！地獄之門在她眼前洞開！
她連一聲完整的尖叫都發不出來，喉嚨裡隻擠出半聲短促淒厲到變調的“嗬”聲！身體完全不受控製，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猛地向後倒飛出去！手中的破布包也脫手飛出！
“噗通！嘩啦！”
王翠花重重地摔在棚子外冰冷的泥地上，緊接著又狼狽地滾進了旁邊一個積著雨水的淺坑裡！泥水四濺！她如同被扔上岸的魚，在冰冷的泥水裡瘋狂地抽搐、掙紮，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屎尿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這巨大的動靜在死寂的夜裡格外刺耳！附近幾戶人家立刻亮起了微弱的煤油燈光，有人驚疑不定地推門查看。
“咋回事？”
“誰啊？鬨鬼了？”
“好像是…王翠花？她趴坑裡乾啥呢？”
人們舉著油燈圍攏過來，看著在泥坑裡如同瘋魔般抽搐、糊了滿臉泥漿屎尿、散發著惡臭的王翠花，都驚呆了。
“翠花！翠花！你咋了？”有人大著膽子喊。
王翠花對呼喊毫無反應，隻是眼神空洞地望著看青棚那黑洞洞的門縫，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嘴裡無意識地念叨著含糊不清的詞：“…眼睛…好多眼睛…鬼…有鬼…彆抓我…彆抓我…”
看青棚內。
蘇禾依舊盤膝坐在土炕上，姿勢未變分毫。深潭般的眼底，一片漠然的冰冷。仿佛外麵那場鬨劇與她毫無關係。隻有意識深處，小柒的光球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精神衝擊釋放微量級）…目標：王翠花…效果：深度恐懼可持續72小時）…生理機能紊亂暫時）…惡意行為終止…】
【能量消耗：0.1…當前能量儲備：72.9…】
【掃描到西南方向…微弱能量波動…關聯錨點精神波動…嘗試信息捕獲…】
蘇禾的目光，終於從膝頭的信紙上抬起，穿透看青棚破敗的牆壁，投向西南那片深邃無垠的夜空。她的指尖，在冰冷的炕沿上，無聲地畫下一個新的、更加複雜的算符。
屯子裡的喧囂還在繼續，人們七手八腳地把神誌不清、臭氣熏天的王翠花從泥坑裡撈出來，驚疑和恐懼的議論在夜色中彌漫。而看青棚內，一片死寂，隻有無形的算力在無聲流淌，跨越千山萬水，捕捉著那縷來自西南雨林的血火烽煙。算盤落定處，新的風暴已在暗夜中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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