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西頭的泥坯房前,混亂如同沸騰的油鍋。王翠花那張扭曲瘋狂的臉死死貼在窗洞上,嘶吼著怨毒的詛咒和血腥的幻象,枯爪般的手瘋狂撕扯著老支書趙有田捂在破洞上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老支書佝僂的身體被撞得搖搖欲墜,嘶聲力竭的吼叫淹沒在瘋婦歇斯底裡的哭嚎中,徒勞無功。恐懼如同實質的寒冰,凍結了附近所有窺探的目光,無人敢上前。
就在這絕望的混亂達到頂點時,一股奇異而濃烈的苦澀辛香氣息,如同無形的屏障,悄然彌散開來,瞬間壓過了空氣中彌漫的酸餿和瘋狂。這氣息帶著一種直透臟腑的穿透力,讓狂躁的王翠花動作猛地一滯!
混亂的嘶吼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戛然而止。王翠花布滿血絲、渙散放大的瞳孔,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驟然轉向氣息的來源!
濃稠的夜色中,蘇禾的身影如同從墨汁裡凝出,步履平穩,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泥屋門前幾步之遙。昏黃的月光吝嗇地灑下些許清輝,勾勒出她單薄卻異常挺直的輪廓。她手中沒有油燈,隻有幾根細長的銀針,在微弱的月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另一隻手裡,托著那個散發著濃烈氣息的油紙藥包。
深潭般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搖搖欲墜的老支書,落在那扇破敗的門板上,仿佛穿透了朽木,直視門後那雙因藥氣刺激而短暫陷入茫然的瘋狂眼睛。
沒有言語。蘇禾動了。
她的動作快如鬼魅,卻又帶著一種行雲流水般的韻律感。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閃電般探出,兩根銀針精準無比地刺入王翠花扒在窗洞邊緣、因瘋狂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腕內側!
“呃——!”王翠花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扼住般的怪響,撕扯老支書的手臂瞬間失去了力量,軟軟地垂了下去!
緊接著,蘇禾左手捏著的那個油紙藥包猛地向前一送,濃烈到刺鼻的辛香苦澀氣息如同炸彈般在王翠花口鼻前爆開!同時,她右手指間寒光再閃!
“噗!”“噗!”
又是兩根銀針,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刺入王翠花頸側和耳後的穴位!
“嗬……”王翠花張著嘴,布滿血絲的雙眼猛地瞪圓到極致,瞳孔裡翻騰的血色幻象如同被狂風卷走的煙雲,瞬間消散!隻剩下一種極致的茫然和……一種被強行抽離神智的空洞!她喉嚨裡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嗬嗬聲,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後癱倒,撞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世界,瞬間安靜了。
隻有那濃烈的藥氣,依舊在空氣中頑固地彌漫,混合著老支書粗重如牛喘的呼吸聲。他驚魂未定地看著癱倒在門內黑暗中的王翠花,又看看窗外月光下蘇禾那張沉靜得如同麵具的臉,枯瘦的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禾收回手,指間的銀針寒光內斂。她看也沒看癱軟在地的老支書,目光平靜地落在那扇破敗的門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死寂:
“她心竅被驚懼淤血所閉,神昏譫語。這針,能鎮她十二個時辰。藥氣,能安她神魂。”
“趙有田,”她的目光終於轉向地上瑟瑟發抖的老支書,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這十二個時辰內,找個由頭,把她鎖好。彆讓她見光,彆讓她受驚。十二個時辰後,她若能睡過去,便無大礙。若還不能……”她頓了頓,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寒芒,“你知道該怎麼做。”
說完,她不再停留。將手中那包藥氣濃烈的油紙包輕輕放在門檻旁的石頭上,如同放置一件尋常之物。然後,轉身,步履依舊平穩地,融入了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月光清冷,照著癱軟在地的老支書,照著門內死寂的黑暗,也照著門檻旁那包散發著奇異氣息的藥包。瘋狂被銀針強行鎮壓,但彌漫在靠山屯上空的陰雲,卻比夜色更加濃重。蘇禾留下的不是解藥,而是一道冰冷的最後通牒。
軍營衛生隊隔離觀察室的門被推開,慘白的燈光流瀉而入。孫隊長那張嚴肅刻板的臉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一名警衛戰士。
“陸建國,穿上衣服,跟我走。”聲音依舊冷硬,聽不出情緒。
陸建國心頭一凜,強忍著傷口的鈍痛和一夜未眠的疲憊,迅速起身套上軍裝。左臂的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間浸濕了額發。他知道,考驗來了。周小川昨夜帶來的消息如同在油鍋裡滴入冷水,讓他時刻處於高度警戒狀態。張參謀“等外調結果”的期限,就是懸在頭頂的鍘刀。
他被帶到了團部作戰室。這裡的氣氛與衛生隊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充斥著濃烈的煙草、汗水和地圖油墨混合的氣息。巨大的軍事地圖覆蓋了整麵牆壁,上麵用紅藍鉛筆密密麻麻地標注著敵我態勢。房間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沙盤,精細地堆砌著靠山屯周邊數十公裡的山川地貌、道路河流、村落據點。張參謀背對著門口,站在沙盤前,雙手撐在沙盤邊緣,凝神注視著二道溝子方向的幾處標記。幾名作戰參謀圍在沙盤周圍,低聲討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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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陸建國能感覺到,自己一進來,所有的目光都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帶著審視、疑慮,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他強壓下心頭的緊張,在孫隊長示意下走到沙盤前,挺直腰板儘管這讓他疼得眼前發黑),嘶聲道:“報告!”
張參謀緩緩轉過身。他的臉色比昨天更加陰沉,眼瞼下帶著濃重的陰影,顯然也是一夜未眠。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瞬間鎖定了陸建國蒼白的臉和刻意挺直的姿態,尤其是他那條裹著厚厚繃帶的左臂。
“傷怎麼樣了?”張參謀開口,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關心,更像是一種審視的開場白。
“報告參謀!好多了!不影響思考!”陸建國立刻回答,聲音帶著刻意拔高的“精神”,將“思考”二字咬得很重。他知道,自己唯一的籌碼就是腦子裡的情報。
張參謀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想從他強撐的“精神”下挖出虛弱的真相,最終移開,落回沙盤上。他拿起一根細長的指揮棒,點在二道溝子一處用紅色三角標記的山坳:“這裡,你們標注的永備火力點。地形圖測繪精度很高,火力點射界標注也清晰。但,”他話鋒一轉,指揮棒猛地敲在沙盤邊緣,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驚得旁邊幾個參謀都微微一震,“敵人不是死人!他們的部署是動態的!我們急需知道這個火力點最近的彈藥補給頻率!守衛部隊的換防規律!有沒有隱蔽的備用發射陣地?!還有這條增援路線——”指揮棒劃向一條用藍色虛線標注的山路,“草圖太簡略!具體路況?哪些地段適合設伏?哪些地段必須強攻?敵人的巡邏間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