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口,老榆樹的虯枝在慘白的月光下投下張牙舞爪的陰影。樹下,幾點暗紅的鬼火無聲地明滅著,如同蟄伏毒蛇的瞳孔,貪婪而警惕地窺伺著屯內死水般的沉寂。
看青棚低矮的門,“吱呀”一聲輕響,被從內推開。
蘇禾的身影無聲地融入月華。她身形單薄,步履平穩,仿佛隻是夜半起身查看藥圃。洗得發白的舊布衫在夜風中微微拂動,腰間那根褪色的布腰帶束得一絲不苟。深潭般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屯口老榆樹下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掃過一片尋常的荒地。
一步,兩步。
她向著屯口,向著那幾點暗紅的鬼火,徑直走去。
距離在無聲地拉近。十丈……八丈……五丈……
濃烈的夜露寒氣中,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鐵鏽與汗漬混合的陌生氣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被蘇禾捕捉到。不止一人!至少三個!藏在樹影和路旁的溝坎之後!氣息粗重,帶著一種獵食者特有的、壓抑的興奮和血腥味。
就在蘇禾距離老榆樹陰影不足三丈之時!
“唰啦!”
一聲枯枝被踩斷的輕微脆響,猛地從路旁一處深黑的溝坎裡傳出!
緊接著,一道粗壯的黑影如同蟄伏的惡獸,猛地從溝坎中暴起!帶著一股濃烈的汗臭和凶戾之氣,直撲蘇禾!一隻蒲扇般的大手,裹挾著惡風,狠狠抓向蘇禾看似單薄的肩頭!意圖再明顯不過——捂嘴,拖走!
“動手!”一聲刻意壓低的、嘶啞狠戾的命令,從老榆樹後響起!
時機拿捏得極準!動作迅猛狠辣!配合默契!顯然是慣於乾這種勾當的老手!
就在那粗壯大手即將觸及蘇禾布衫的瞬間!
蘇禾動了!
她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快如鬼魅,卻又帶著一種行雲流水、羚羊掛角般的韻律!身體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在惡風襲體的刹那,極其詭異地、違背常理地向左後方滑出半步!幅度極小,卻妙到毫巔地避開了那誌在必得的一抓!
同時!
“鏘——!”
一聲清越如龍吟的金鐵震鳴,撕裂了夜的死寂!
昏暗的月光下,一道尺許長的冰冷烏光,如同掙脫枷鎖的寒蛟,驟然自蘇禾腰間布衫下騰躍而出!刃身狹長,暗啞無光,卻流轉著足以凍結靈魂的森然鋒芒!正是那柄貼身的古匕!
蘇禾反手握匕,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冰冷的刀鋒緊貼小臂內側,在避開的瞬間,借著身體滑步旋轉的微小力道,烏光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悄無聲息地自下而上,劃向那粗壯黑影因一抓落空而暴露出的、毫無防護的咽喉下方!
快!準!狠!
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沒有一絲殺氣外泄!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純粹的、為殺戮而生的冰冷效率!
“呃……”那撲出的粗壯黑影,喉嚨裡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如同被扼住氣管的怪響!前撲的勢頭猛地僵住!他驚駭欲絕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又茫然地看向眼前那沉靜如同深潭的婦人,似乎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一道極細、幾乎看不見的血線,在他粗壯的脖頸下方悄然浮現。隨即,溫熱的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噴濺出來!在慘白的月光下,劃出一道淒豔而短暫的紅線!
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轟然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激起一片塵土。抽搐了幾下,便再無生息。
月光如水,無聲地流淌,照亮了那張凝固著驚駭與茫然的粗獷臉龐,也照亮了蘇禾手中那柄滴血不沾、依舊流轉著冰冷烏光的匕首。
死寂!
比之前任何時刻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籠罩了屯口!
老榆樹後,那兩點指揮的暗紅鬼火猛地劇烈晃動了一下,如同受驚的毒蛇!路旁另一處溝坎裡,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充滿驚恐的倒抽冷氣聲!
蘇禾緩緩站直身體,反握的匕首依舊緊貼小臂,刀鋒斜指地麵。深潭般的目光,平靜無波地投向老榆樹後那片深沉的黑暗,仿佛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致命一擊,隻是拂去了一片落葉。
“疤臉劉三,”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夜,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十六年了。蘇家的血,還沒喝夠?”
樹後的陰影裡,死一般的沉寂。隻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暴露著隱藏者的驚駭與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