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尖帶著濃烈苦澀的藥味,輕輕點在猙獰的凍瘡裂口邊緣。
蘇禾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深潭般的眸子依舊緊閉,但緊抿的唇角瞬間繃成一條淩厲的直線,額角青筋微微跳動。那強化凍瘡膏帶來的灼熱刺痛感,如同燒紅的細針狠狠紮進寒痹的骨髓深處,比塗抹在自己手上時更加清晰、更加難以忍受!
這具凡軀的痛覺神經,似乎對這幼崽笨拙的觸碰格外敏感。
蕭明玉的小手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大眼睛裡瞬間盈滿了驚恐的淚水!她弄疼她了!那個女人眉頭皺得好緊!她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像掐趙太監那樣……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並未降臨。
蘇禾隻是急促地、極其輕微地吸了一口氣,隨即那繃緊的唇角便緩緩放鬆下來,重新歸於一片深沉的平靜。緊蹙的眉頭也微微舒展,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劇痛隻是拂過水麵的微風。她甚至沒有睜開眼,隻是擱在膝上的雙手,極其緩慢地放鬆了緊握的力道,重新攤開,將那布滿猙獰傷痕的手背和手腕,更加清晰地呈現在明玉眼前。
無聲的許可。
明玉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一點點。巨大的恐懼被一種更深的茫然和小心翼翼取代。她看著蘇玉手上那道被自己指尖觸碰後、邊緣似乎滲出了一絲更暗紅血絲的裂口,小小的心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愧疚和……一絲奇異的責任感。
她再次伸出小手,用指尖在那塊黑褐色的“泥塊”上,更加小心地摳下一點點膏體。這一次,她的動作輕得不能再輕,屏住呼吸,將沾著藥膏的指尖,如同羽毛般極其輕柔地拂過那道裂口周圍腫脹的紫紅色皮膚,避開那滲血的地方。
微涼的膏體覆蓋上去,帶來一絲微弱的清涼,隨即又被深層灼熱的刺痛淹沒。蘇禾的身體依舊幾不可察地微微緊繃,但再沒有明顯的震動。她如同入定的老僧,承受著這凡軀的苦楚。
明玉的膽子稍稍大了一點點。她開始笨拙地、一點一點地,在那深紫色腫脹的手背、扭曲的指關節、僵硬的手腕處塗抹藥膏。動作依舊生澀,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她看到那黑褐色的藥膏在冰冷的皮膚上融化、滲透,猙獰的裂口邊緣似乎真的被軟化、覆蓋。
窩棚旁,陷入一片奇異的寧靜。隻有明玉細微的呼吸聲,蘇禾悠長而微弱的吐納,以及角落裡春杏那如同遊絲般斷續的喘息。艾草燃燒殆儘的苦澀餘香混合著濃烈的鬆脂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固執地盤旋。
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叩擊聲,突兀地響起!聲音的來源,是那扇緊閉的破舊殿門!
不是粗暴的推拉!不是趙德祿那種充滿惡意的踹門!而是……一種帶著試探和謹慎的、指關節叩擊木板的聲響!在死寂的清晨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這脆弱的平靜!
蘇禾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深潭般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大小!冰冷銳利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瞬間刺穿昏暗的光線,死死釘在那扇破門上!
趙德祿?這麼快就帶人來了?!
還是……他叫來的幫手?更謹慎,更陰險?!
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從她周身彌漫開來!比昨夜麵對春杏咳血時更加凜冽!這具殘軀內最後一點可調動的氣勁,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岩漿,在她枯竭的經脈中瘋狂湧動!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顫動,瞄準了門縫可能的縫隙!
角落裡,蕭明玉也聽到了那詭異的叩門聲!她塗抹藥膏的小手瞬間僵在半空!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而上,死死扼住了她的心臟!小臉瞬間血色儘褪,比蘇禾的臉色還要慘白!她驚恐地看向那扇門,又猛地看向蘇禾,小小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劇烈顫抖起來!來了!他們真的來了!那個女人身上……好可怕的氣息!
“篤……篤篤……”叩門聲再次響起,依舊不急不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耐心。
蘇禾眼中的殺意凝如實質。她強壓下靈魂撕裂的劇痛和身體的極度虛弱,扶著冰冷的木板,極其緩慢地、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般,站直了身體。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周身散發出的冰冷壓迫感,讓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就在她準備悄無聲息地潛行至門後,給予闖入者致命一擊時——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帶著巨大遲疑和顫抖的推門聲響起。
沉重的殿門,被從外麵推開了一條……僅容一人側身擠入的縫隙!
一個身影,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恐懼和瑟縮,從那條縫隙裡擠了進來!
不是趙德祿!也不是凶神惡煞的侍衛!
是一個……小太監!
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年紀,身材瘦小得像根豆芽菜,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洗得發白的舊太監服。臉上稚氣未脫,卻布滿了與其年齡不符的驚惶和恐懼,蠟黃的小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可憐。他的一隻手還緊緊扒著門框,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如同受驚的小鹿,帶著巨大的驚恐和哀求,飛快地掃過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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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的目光掃過柱子邊如同鬼魅般站立、眼神冰冷刺骨的蘇禾時——
“撲通!”
一聲悶響!那小太監竟然被嚇得雙腿一軟,直接麵朝下重重地摔趴在了冰冷的地磚上!手裡的東西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是一個比趙德祿提的小一號、但也散發著餿臭味的破木桶!
“鬼……鬼娘娘饒命!饒命啊!”小太監連滾帶爬都顧不上,就那麼趴在地上,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磚,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帶著哭腔的尖細嗓音充滿了絕望的恐懼,“不……不是奴才要來的!是趙公公……是趙公公逼奴才來的!他說……他說讓奴才看看……看看您……您還在不在……看看那小……看看那孩子……還……還有沒有氣兒……嗚嗚嗚……饒命啊鬼娘娘!奴才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敢看!饒命啊……”
他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涕淚橫流,瘦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仿佛要把自己徹底埋進地磚裡,躲避那來自“厲鬼”的注視。
大殿內死寂一片。隻有小太監壓抑不住的、充滿恐懼的嗚咽聲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
蘇禾周身那凝如實質的冰冷殺意,如同退潮般緩緩收斂。深潭般的眸子依舊冰冷,但裡麵的銳利和必殺之意已然褪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審視和……一絲極其隱晦的嘲弄。
趙德祿。果然是他。自己不敢來,就派個替死鬼來探路?真是……下作得可以。
她冰冷的視線如同無形的枷鎖,落在那個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太監身上。瘦小,驚恐,身上帶著長期被欺壓的瑟縮氣息,不像作偽。一個被推出來探路的可憐蟲。
麻煩暫時解除。但隱患還在。這小太監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窩棚,看到了水洞……他回去會怎麼說?趙德祿會信嗎?還是會變本加厲?
一絲冰冷的煩躁再次掠過心頭。
“嗚……”角落裡,蕭明玉也被這突然闖入的小太監嚇得不輕,尤其是他嘴裡喊的“鬼娘娘”和“看看孩子還有沒有氣兒”,更是讓她渾身冰冷。她下意識地往稻草堆深處縮了縮,小手緊緊捂住嘴巴,驚恐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趴在地上的身影。
蘇禾的目光掃過嚇壞的明玉,又落回地上那個抖成一團的小太監身上。她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聲音沙啞低沉,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卻清晰地穿透了嗚咽聲:
“桶,放下。滾。”
她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漠然,如同在驅趕一隻誤入的蒼蠅。
趴在地上的小太監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如同聽到了赦令般,更加瘋狂地磕起頭來!額頭撞擊冰冷的地磚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謝鬼娘娘不殺之恩!謝娘娘開恩!奴才這就滾!這就滾!”他語無倫次地喊著,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看都不敢再看蘇禾一眼,更不敢去撿那個餿水桶,像隻被惡犬追趕的兔子,連滾帶爬地衝向殿門,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那條縫隙裡擠了出去!
“哐當!”沉重的殿門再次被慌亂地關上、落閂!隔絕了他倉惶的背影和那令人窒息的恐懼。
大殿內,重新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門口那個散發著惡臭的小號餿水桶,以及空氣中彌漫的、尚未散儘的驚恐氣息。
蕭明玉緊繃的小身體這才稍稍放鬆,但巨大的恐懼和不安依舊如同陰影般籠罩著她。她看向柱子邊的蘇禾,小臉上充滿了後怕和茫然。那個女人……把那個小太監嚇跑了……可是……趙德祿知道了她們還活著……他還會派人來的……下一次……會不會是更多的人?
蘇禾扶著冰冷的木板,緩緩坐了回去。身體的極度虛弱和靈魂的劇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來,剛才強行凝聚的氣勢瞬間消散。她閉著眼,急促地喘息著,額角的冷汗重新滲出,臉色比之前更加慘白。
麻煩暫時退去,但更大的風暴正在門外醞釀。這具身體,真的撐不了多久了。必須儘快恢複一些力量。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再次掃過大殿。最終,定格在昨夜熬煮過椒艾湯、此刻罐底凝結著厚厚藥渣的破瓦罐上,以及……角落裡那幾塊刮取過鬆脂後剩下的、深褐色的鬆脂碎塊。
藥渣……鬆脂……還有昨夜剩餘的艾草灰燼……
昨夜臨時調配的強化凍瘡膏雖然藥效更強,但過於霸道,對明玉那幼嫩的皮膚來說刺激太大。而且,剛才那小太監帶來的恐懼,需要安撫。
一個更加完善、兼顧藥效和安撫的配方瞬間在她腦中成形。
她扶著冰冷的木板,極其緩慢地再次站起身。動作遲緩得如同背負著無形的山嶽。她走到那個破瓦罐旁,蹲下身,用腫脹僵硬的手指,費力地刮取著罐底那層堅硬粘稠的藥渣。刮下小半捧黑褐色的粉末。
然後,她走到那堆鬆脂碎塊旁,撿起幾塊。又走到昨夜生火的餘燼旁,用枯枝小心地撥開灰燼,露出下麵尚有餘溫的暗紅色炭火,以及旁邊一堆細膩的灰白色艾草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