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許都的街巷屋頂,連星子都似被厚重雲層吞噬,隻餘下林凡書房中一盞孤燈,在無邊黑暗裡燃著昏黃微光。燈芯跳動間,將林凡伏案的身影拉得頎長,他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眉骨下的陰影藏著幾分決絕,唯有眼底偶爾閃過的精光,泄露了心中翻湧的謀算。
影老如同與陰影共生的鬼魅,靜立在書桌側後方的角落,玄色衣袍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方才林凡將計劃和盤托出時,他垂在身側的手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即便是曆經三朝風浪、見慣生死權謀的他,也被這近乎孤注一擲的構想驚得心頭凝重。
“主上,此計……是否太過行險?”影老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遲疑,“江東細作的線索本就縹緲,您偏要將其引向司馬懿與吳質,這無異於徒手取火、火中取栗。一旦被丞相察覺半分蛛絲馬跡,構陷朝中重臣的罪名落下,便是萬死難贖之罪啊!”
林凡聞言,指尖從案上攤開的竹簡上移開,轉而輕輕敲擊著冰涼的烏木桌麵。“篤、篤、篤”,沉悶的聲響在寂靜書房中回蕩,像是為他內心的決絕打著節拍,又似在叩問著眼前的絕境。“影老,您跟隨我多年,該知如今局勢——我們還有更好的路可走嗎?”
他抬眼看向影老,目光銳利如鋒:“對手躲在暗處,先是借曹衝之病下毒,後又散布流言動搖我在丞相心中的信任,招招都往致命處戳。曹衝一事雖暫時化解,可丞相心中的猜忌種子已然種下。如今的禁足、削權,不過是開胃小菜。若我們繼續坐以待斃,下一次臨門的,恐怕就不是文書詔令,而是一杯鴆酒,或是一隊持刃的甲士了!”
說罷,林凡猛地起身,大步走到窗邊。推開半扇木窗,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袍,帶來幾分寒意,也讓他的眼神愈發清明。他望著窗外被院牆切割開的一小片夜空,黑沉沉的天幕壓得人喘不過氣,語氣卻低沉而堅定:“被動防守,隻有死路一條。唯有主動出擊,把這潭水徹底攪渾,將暗處的敵人拖到明處來,我們才有一線生機!司馬懿與吳質不是想借丞相之手除我嗎?那我便讓他們也嘗嘗,被丞相那雙多疑的眼睛盯上,日夜難安是何等滋味!”
“可‘鸚鵡’玉牌與‘水雲間’貨棧的線索,我們掌握得並不完全。”影老依舊憂心,上前一步追問出最關鍵的症結,“如何能確保丞相會信?又如何能精準將懷疑引到司馬懿與吳質頭上?”
林凡轉過身,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底閃爍著洞悉人心的智謀光芒:“我們不需要鐵證,隻需要‘合理’的疑點。丞相生性多疑,尤其對‘內外勾結’四字最為敏感——當年董承衣帶詔之事,至今仍是他心中的刺。我們要做的,不是呈上證據,而是搭建一個‘故事’:一個邏輯自洽、細節飽滿,又能精準觸動丞相敏感神經的故事。”
話音落,他走到案前,取過一支狼毫,在空白竹簡上畫出三道橫線,逐一拆解計劃:
“第一步,需借‘暗影’之手。那枚‘鸚鵡’玉牌的真品要妥善藏好,絕不能露餡,我們用仿製品——仿得要足能以假亂真,再配上幾封精心偽造的江東密信殘片,信上隻寫半截暗號,比如‘鸚鵡已至許都,待水雲傳信’,故意留下破綻。之後,找一個‘偶然’的機會,讓這些東西‘暴露’在校事府密探眼前。”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這個‘偶然’必須天衣無縫。不能是我們‘送’過去,要讓校事府覺得,是他們自己追查細作時,在某個流民窩棚或黑市商販處‘意外’搜出的。唯有如此,他們才會深信不疑,主動將線索上報丞相。”
“第二步,是引校事府的調查方向。”林凡指著第二道橫線,“我們在校事府中安插的暗線,此刻該動了。不必讓他們做什麼大事,隻需在調查‘水雲間’貨棧時,‘不經意’留下痕跡——比如讓某個臨時收買的線人,在被盤問時含糊指證,說曾見過吳質的心腹小廝,揣著錦盒出入貨棧;或是在貨棧後院的枯井裡,‘藏’上一塊刻著吳質家族印記的玉佩,但切記,玉佩要磨損陳舊,且不能有任何指向性文字,讓它成‘似是而非’的物證。”
影老點頭,心中已明——這般若有似無的線索,最容易勾著人往下查。
“第三步,也是最關鍵、最危險的一步——拉司馬懿入局。”林凡的聲音沉了幾分,“對他,不能用對付吳質的法子,需更隱晦。可以是一封無法追查來源的匿名密報,直接送進校事府,上麵隻寫‘司馬懿與吳質過從甚密,烏巢之戰前後,曾三番詢問軍械調配,言辭間似有疑慮’;也可以在校事府查吳質時,讓暗線‘意外’翻出一封舊信,信上是司馬懿寫給吳質的,內容全是詩詞唱和,卻在信末用朱砂點了一個‘雀’字——那是江東細作常用的暗號之一,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會被丞相逼著‘懂’。”
“記住,所有線索都不能是鐵證。”林凡突然抬手,打斷影老欲言又止的神情,語氣斬釘截鐵,“鐵證太完美,反而容易讓丞相起疑——畢竟哪有這麼巧,所有證據都剛好指向這兩人?反倒是這種抓不住實質,卻又處處透著可疑的疑雲,才最折磨人,也最能激發丞相的猜忌之心!”
他走到影老麵前,眼中閃爍著洞悉人心的光芒:“我們要讓丞相自己去‘聯想’,去‘補完’這個故事:吳質素來與我不和,或許為了打壓我,暗中與江東細作接觸,想借外力扳倒我;而司馬懿深謀遠慮,怎會看不出吳質的小動作?他或許早就察覺,甚至在暗中利用、操控這一切,其目的……”
林凡故意停頓,讓話語中的寒意蔓延:“或許就指向了未來的世子之位,乃至丞相百年之後的權柄!”
影老沉默了。他垂首佇立,腦海中反複推演著這環環相扣的計劃——從偽造線索到引導調查,再到勾起猜忌,每一步都精準踩在人性的弱點上,尤其是對曹操多疑性格的拿捏,堪稱毒辣。許久,他緩緩抬頭,眼中的遲疑已被決然取代,躬身行禮:“老朽……明白了。此事關係主上性命,也關係‘暗影’存亡,老朽會親自挑選最可靠的人手,動用所有潛伏在許都的暗線,確保每一步都萬無一失。”
“去吧。”林凡揮了揮手,聲音中帶著一絲難掩的疲憊——連日應對危機,他早已身心俱疲,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決絕,“切記,我們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步錯,便是滿盤皆輸。可若不跳,便是坐以待斃。”
影老應聲,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後,隻餘下一縷微風,證明他曾來過。書房內重歸寂靜,孤燈依舊跳動,將林凡的身影映在牆壁上,顯得格外孤寂。
林凡緩緩閉上眼睛,指尖無意識地在身側虛點。恍惚間,他的腦海中仿佛浮現出一個熟悉的、來自異世的鍵盤——上一次,他在新野城頭,以這“鍵盤”為戰鼓,敲出退敵之策,擊退了來勢洶洶的曹軍;而這一次,他要在許都這無形的戰場上,以人心為鍵,以權謀為譜,敲響一場更為凶險的攻防戰。
指尖落下,無聲無息,卻仿佛有金鐵交鳴之音在靈魂深處震響。這一次,他不再舉起防守的盾,而是握緊了進攻的矛,這是絕地反擊的號角,也是向所有敵人宣戰的信號!
“司馬仲達,吳季重……還有幕後那位深居宮中、操縱這一切的卞夫人。”林凡在心中默念,嘴角勾起一抹冷厲的弧度,“你們以為我是棋盤上任人拿捏、隨時可棄的棋子?卻不知,我這顆來自異世的棋子,也能跳出棋盤,化身弈手,攪動這盤天下大棋!”
他睜開眼,望向窗外更深的夜色,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來吧,看看最終是你們將我碾為齏粉,還是我這來自異世的‘鍵盤’,能敲碎你們的如意算盤!”
許都的夜,愈發深沉了。平靜的表象下,暗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速湧動。一場由林凡親手點燃、旨在驅虎吞狼的驚天風暴,已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悄然醞釀。它的第一縷微風,正順著夜色蔓延,即將拂過校事府那扇刻著猛虎紋的森嚴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