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越帶來的那卷帛書,在燭火下泛著冷硬暗光,如蟄伏的毒蛇,靜靜盤踞在林凡與這位荊州謀士之間。室內隻剩燈花爆燃的細碎劈啪,混著窗外愈發淒厲的風吼。林凡的手指停了敲擊,這卷帛書的分量,不止在字裡行間的罪證,更在其背後藏著的生死抉擇。
收,則可能攥住蔡瑁命門、破開荊州迷霧,卻也可能接過蒯越遞來的雙刃劍,甚至是引火燒身的火把。蒯越與蔡瑁共事多年,此刻反水,是真心投誠,還是蔡瑁授意的試探構陷?若為真,他為何選中自己這看似失勢、初來乍到的“欽使”?若為假,其圖謀又是什麼?
林凡抬眸,目光利如刀鋒,欲穿透蒯越臉上那層焦慮偽裝,直抵心腹。“蒯先生,”他聲音平穩無波,“蔡德珪與足下同掌荊州軍政,休戚與共。如今荊州新附,正需二位同心穩固局麵。先生此刻將此物交予林凡,就不怕我轉手呈送丞相,屆時玉石俱焚,先生何以自處?”
這反問直指核心,既是試探,亦是警告。
蒯越臉上肌肉微抽,眼中閃過被逼至絕路的狼狽,更多的卻是破釜沉舟的決絕。“林將軍明鑒!”他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沙啞,“蔡德珪剛愎自用、貪得無厭!其與江東暗通,無異於火中取栗,必引火燒身,累及整個荊州士族!越雖不才,亦知順逆之道,豈能坐視他將荊襄九郡拖入萬劫不複?至於玉石俱焚……”
他慘然一笑,自嘲中藏著決絕:“將軍以為,蔡德珪事成之後,還會容得下知曉其秘密的蒯越嗎?與其將來被兔死狗烹,不若現在棄暗投明,搏一線生機!將軍乃丞相近臣,若能借此立功,在丞相麵前為越及蒯家美言,便是再生之德!此心此意,天地可鑒!”
言辭懇切,邏輯自洽。亂世之中,士族首重存續,蔡瑁的瘋狂舉動確實可能拖垮荊州,蒯越為自保與家族未來出賣盟友,並非無稽。
林凡沉默著,大腦飛速運轉,權衡每一處細節。曹丕安排的接頭點被毀,證明暗處敵人行動迅疾狠辣。自己在荊州孤立無援,若拒蒯越,恐真會一無所獲,甚至無聲無息“被意外”;接納雖有風險,卻是打破僵局的最快路徑。
“好。”良久,林凡開口,將帛書收入懷中,“先生深明大義,林凡佩服。此事我會斟酌處置,還望先生回去後一切如常,勿要打草驚蛇。”
見帛書被收下,蒯越明顯鬆了口氣,連忙躬身:“將軍放心,越曉得輕重!日後若有消息,必設法通傳!”說罷,他重披鬥篷,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融入夜色。
林凡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潭。他並未全然信之,但這第一步,必須踏出去。
接下來幾日,林凡依舊在蔡瑁、張允陪同下,故作按部就班地巡視。但他暗中調整策略,借著蒯越提供的部分線索,開始有針對性地發問,或是“無意間”靠近那些被蔡瑁刻意回避的區域。
視察水寨時,他不再隻看表麵光鮮的艨艟戰艦,而是細問各船隊隸屬、將領背景、日常補給,甚至“好奇”打聽幾艘看似普通、守衛卻格外森嚴的運輸船。蔡瑁起初對答如流,可隨著問題漸深,眼神中偶爾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回答也變得含糊其辭。
查閱府庫賬目時(蔡瑁隻許他看部分),林凡會突然問及特定年份的賦稅與軍費對比,或是某些看似正常的物資調撥,最終流向是否與賬目吻合。這些問題看似尋常,卻隱隱直指蒯越帛書中提及的錢糧轉移之事。
林凡的每一次發問,都如一根細針,精準刺向蔡瑁刻意遮掩的膿瘡。他不指望立刻得到答案,隻在觀察——觀察蔡瑁的反應,觀察陪同官員的神色,捕捉那些細微異常。
蔡瑁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陪同間隙與張允等人的眼神交流也明顯增多。林凡能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已在蔡瑁集團內部悄然滋生。他們終於意識到,這位年輕欽使絕非易於糊弄的紈絝,其敏銳與難纏,遠超預期。
與此同時,林凡通過影老留下的特殊渠道,將蒯越提供的部分關鍵信息(經篩選驗證),連同自己在荊州的初步觀察,加密送往許都。他要讓曹操知道,荊州並非鐵板一塊,蔡瑁也並非全然可靠。這既是完成任務,也是為自己增加籌碼,防止有人在許都徹底切斷他的後路。
這一日,林凡以體察民情為由,婉拒蔡瑁陪同,隻帶幾名親隨在襄陽城內閒逛。他信步至城南一帶,此處商賈雲集、三教九流混雜,亦是消息傳播最快之地。
在一家茶肆稍歇時,鄰桌幾名商賈模樣的漢子正高聲閒談。
“……聽說了嗎?江夏那邊最近不太平,劉皇叔的人馬活動頻繁,好像還打了幾個小勝仗。”
“噓!慎言!如今襄陽是曹丞相的天下了。”
“怕什麼?蔡將軍不是已經派兵去剿了嗎?聽說還向曹丞相請派援軍呢!”
“援軍?我看未必需要。蔡將軍麾下水陸大軍十餘萬,還對付不了劉備那點殘兵敗將?”
“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用兵打仗,可不是光看人多……”
林凡端著茶杯,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將每句話都聽在耳中。蔡瑁向曹操請派援軍?此事他從未聽蔡瑁提及。是真是假?若是真,是蔡瑁真感兵力不足,還是想借此將更多曹軍引入荊州,方便他火中取栗,亦或是……另有所圖?
他放下茶錢起身離去。走在熙攘街道上,林凡心中疑竇叢生。蔡瑁與江東勾結,本該按兵不動、縱容劉備坐大才合邏輯,主動請援剿殺劉備,反倒顯得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