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聲剛歇,江夏城的夜色還沉在濃墨般的靜謐裡,忽然——
“嗚——!!!”
尖銳的號角如裂帛般撕開天幕,從長江畔的水寨方向猛地竄起,穿透力直刺骨髓。不過瞬息,暗紅色的火光便衝天而起,先是零星幾點,轉瞬就連成了燎原之勢,將半邊夜空染得通紅,連江麵都映出一片灼人的波光。
喊殺聲、兵刃碰撞的鏗鏘聲、船隻斷裂的哢嚓聲、士兵臨死前的嘶吼聲,如同錢塘江大潮般洶湧而來,裹挾著江風的濕冷與濃煙的嗆人氣息,瞬間撞破了林凡住處的窗欞。
他正對著燭火複盤司馬懿臨行前的那番話,那眼神裡的陰鷙、言語中的步步緊逼,還像寒冰般纏在心頭。可這突如其來的血火喧囂,硬生生將那份寒意撕裂,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周瑜動手了!
選在深夜三更,守軍最是困頓鬆懈之時,不宣而戰,突襲水寨。這份時機拿捏,刁鑽得狠,狠得淬毒!
林凡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彈起身,腰間佩劍“嗆啷”出鞘,寒光映著窗外的火光,在他眼底投下跳動的紅影。“走!”他對門外的親隨低喝一聲,聲音裡不帶半分猶豫,腳掌蹬地,已如離弦之箭般衝出房門。
門外,親衛們早已披甲執刃,列隊等候,見他出來,立刻緊隨其後。街道上已亂作一團,巡邏的士兵奔命般衝向水寨,百姓的哭喊聲隱約傳來,卻被愈發猛烈的廝殺聲蓋過。
剛到街口,一道疾馳的身影便撞入視線——文聘身披玄鐵鎧甲,甲葉碰撞發出急促的脆響,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汗漬,顯然是剛從床上驚起,便帶著親兵往水寨方向疾奔。他手中的長槍斜指地麵,槍尖還沾著草葉,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兩人腳步同時一頓,在火光中四目相對。文聘的眼神裡滿是焦灼,卻透著久經沙場的沉穩;林凡的目光銳利如刀,藏著臨危不亂的決絕,無需多言,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件事——今夜,是死戰!
“林監軍!江東鼠輩夜襲,前鋒已衝到水寨外圍,來勢洶洶!”文聘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被江風卷得有些破碎,卻字字清晰。
“看到了。”林凡語速極快,指尖按在劍柄上,指節微微泛白,“按預定方案,你率主力守水寨正麵,死死頂住敵艦衝擊,守住柵欄和碼頭;我帶精銳繞側翼,襲擾他們的後隊和火箭手,務必不讓他們破寨而入!”
這幾日兩人同吃同住,反複推演過水寨攻防,早已形成默契。文聘重重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沉聲道:“好!監軍保重,正麵有我在,絕不讓江東軍前進一步!”說罷,他大手一揮,高聲喝令:“隨我衝!守住水寨,賞千金,封萬戶!”
親兵們齊聲應和,呐喊聲震徹街巷,跟著文聘直奔那片火光最盛、廝殺最烈的水寨核心。
林凡也不含糊,轉頭對親衛統領下令:“帶兩百銳士,再調一隊荊州水師的老卒——要最熟悉江水文勢的!跟我走側翼!”
“喏!”
數百人踏著石板路疾馳,腳步聲震得地麵微微發麻。江風越來越烈,裹挾著的不再是水汽,而是濃得化不開的濃煙、刺鼻的血腥氣,還有猛火油燃燒時特有的焦糊味。耳邊,火箭呼嘯的“咻咻”聲此起彼伏,如同無數毒蛇吐信;遠處江麵上,艨艟巨艦撞擊水寨柵欄的“轟隆”聲沉悶如雷,每一聲都像砸在人心上;更有短兵相接時的嘶吼、慘叫,交織成一曲慘烈的戰地悲歌。
一刻鐘後,眾人登上水寨側翼的一處箭樓。這箭樓高三丈,視野開闊,林凡扶著冰冷的欄杆俯瞰戰場,心臟猛地一沉,臉色瞬間凝重了幾分。
隻見漆黑的江麵上,數十艘江東快艇如離弦之箭般穿梭,船身狹長,吃水極淺,每艘船上都站著數名弓箭手,正朝著水寨密集發射火箭。那些火箭帶著燃燒的火油,落在柵欄上、船隻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得江波赤紅,如同流淌的血水。
更要命的是,三艘艨艟巨艦正頂在最前方,艦身包裹著厚重的木板,外層還蒙著浸濕的生牛皮,荊州水師的箭矢射上去,隻留下一個個白印,根本無法穿透。巨艦前端裝有鋒利的鐵撞角,正一次次猛撞水寨的木質柵欄,已經有一段柵欄轟然倒塌,露出了缺口。
荊州水師的戰船在江麵上艱難抵抗,那些船隻多是老舊的艋船,船身狹小,防護薄弱,在江東水師的衝擊下如同狂風中的落葉。有的船隻被火箭引燃,士兵們一邊撲火一邊反擊,卻被快艇上的弓箭手一一射殺;有的船隻被巨艦撞中,船身斷裂,士兵們慘叫著墜入江中,江麵瞬間浮起一片掙紮的人影。
防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好幾處水寨的棚屋已經燃起大火,濃煙滾滾,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
周瑜用兵,果然名不虛傳!時機、兵力、戰術,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不愧是江東第一儒將!
林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震撼,厲聲下令:“弓弩手聽令!架起連弩,瞄準敵方快艇的舵手和火箭手,自由射擊!務必壓製他們的火力!”
“敢死隊何在?”
“在!”十餘名精壯士兵應聲而出,他們赤裸著上身,腰間綁著裝滿火油的陶罐,手中握著引火的火把,眼神決絕,毫無懼色。
“隨我乘小船出擊!目標——撞擊水寨柵欄的艨艟巨艦!”林凡拔出佩劍,劍尖直指江麵,“點燃火油罐,撞上去!今日,要麼燒了敵艦,要麼與敵同歸於儘!”
“喏!”敢死隊員們齊聲呐喊,聲音裡滿是視死如歸的壯烈。
箭樓之下,早已備好五艘輕便小船。林凡率先跳上一艘,敢死隊員們緊隨其後。弓弩手們在箭樓上架起連弩,“咻咻咻”的箭雨聲瞬間密集起來,如同暴雨傾盆。江麵上的江東快艇頓時遭殃,舵手、火箭手接連中箭倒地,快艇失去控製,要麼撞在一起,要麼飄向遠方,攻勢稍稍一滯。
趁著這個間隙,五艘小船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出,船上的敢死隊員點燃火把,湊近腰間的火油罐。火光映著他們堅毅的臉龐,江風吹動著他們的發絲,沒人退縮,沒人猶豫。
“衝!”林凡高聲喝喊。
小船迎著江東軍的箭矢,直奔那三艘艨艟巨艦。箭雨落在船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響,有兩名敢死隊員中箭倒地,鮮血瞬間染紅了船板,但其餘人依舊奮力劃槳,沒有絲毫停頓。
“轟隆!”
第一艘小船狠狠撞在巨艦的船身上,火油罐破裂,猛火油瞬間噴湧而出,火把落下,熊熊大火立刻燃起,順著船身蔓延開來。
“轟隆!”“轟隆!”
接連四聲巨響,江麵上綻放出四朵衝天的火光,如同盛開的血色蓮花。其中一艘艨艟巨艦的船尾被引燃,大火迅速蔓延,船上的江東士兵慘叫著四處奔逃,有的跳入江中,有的被大火吞噬。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江麵上,更多的江東快艇和戰船湧了上來,它們繞過燃燒的巨艦,繼續朝著水寨的缺口衝擊,攻勢比之前更加猛烈。
“監軍!”一名傳令兵渾身浴血,左臂纏著滲血的布條,踉蹌著奔上箭樓,聲音嘶啞,“正麵防線快頂不住了!文將軍說,敵軍又衝開了一處缺口,請求您立刻派兵支援!”
林凡眉頭緊鎖,指節用力地攥著欄杆,冰冷的觸感讓他保持著清醒。己方兵力本就不足,水寨守軍加上他帶來的精銳,總共不過三千人,而江東軍的先鋒至少有五千之眾,且水戰是江東軍的強項,這樣硬拚下去,敗亡隻是時間問題。
必須改變策略!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江麵,仔細觀察著江東軍的陣型。忽然,他發現了一個疑點——江東軍的攻擊雖然凶猛,但那些更大的樓船主力,卻停泊在兩裡之外的江麵上,隻是遠遠地觀望,並未全力壓上。
是周瑜在保存實力,用前鋒消耗己方?還是在等待什麼時機?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
“傳令文將軍!”林凡轉頭對傳令兵喝令,語氣不容置疑,“放棄外圍防線,帶著主力收縮,固守核心寨區和登陸碼頭!把缺口再放大一些,放部分敵軍進來!”
“監軍?這……”傳令兵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圓,滿臉難以置信,“放敵軍進來?那水寨不就……”
“執行命令!”林凡厲聲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告訴文將軍,我自有破敵之策!若延誤戰機,軍法處置!”
“喏!”傳令兵不敢再猶豫,行了個軍禮,轉身踉蹌著奔了下去。
“再傳我的命令!”林凡又道,“讓核心寨區兩側的哨船和箭樓,立刻將準備好的‘火油罐’和‘煙霧罐’全部搬到前沿!火油罐裝滿猛火油,煙霧罐加足硫磺和硝石,聽我號令行事!”
親衛統領應聲而去。林凡扶著欄杆,望著江麵上來勢洶洶的江東軍,眼底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
周瑜,你想試探我的虛實?那我便給你一個“驚喜”——這水寨內部,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軍令如山,儘管荊州水師的士兵們滿心不解,為何要主動放棄防線,但在文聘的嚴令下,還是開始有序撤退。士兵們拖拽著傷員,丟棄了燃燒的外圍船隻和破損的柵欄,一步步向著核心寨區收縮。
江東軍前鋒見曹軍“潰退”,頓時士氣大振,呐喊聲此起彼伏。
“曹軍敗了!衝啊!”
“破寨擒敵,立下頭功!”
“殺進去,燒了他們的水寨!”
數艘艨艟巨艦帶著百餘艘快艇,順著缺口蜂擁而入,如同餓狼撲食般直奔核心寨區的碼頭和主力戰船停泊處。船槳翻飛,水花四濺,江東士兵們臉上滿是興奮,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仿佛勝利已是囊中之物。
箭樓上,林凡緊緊盯著湧入的江東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來了。”他低聲道,眼神一厲,“點火!放煙!”
話音剛落,核心寨區兩側的哨船和箭樓上,早已準備就緒的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陶罐被點燃引信,用力向著江麵拋出。
那些裝著猛火油的陶罐,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弧線,落在江麵上“砰”地碎裂,猛火油遇水即燃,瞬間燃起一片火海,如同一條條赤色的火龍,沿著江麵蔓延開來。火焰高達數丈,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將江東軍的船隻團團包圍。
而那些裝著硫磺和硝石的煙霧罐,則在落地後迅速炸開,黑灰色的濃煙如同潮水般湧出,帶著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核心寨區的江麵。濃煙遮蔽了視線,讓江東軍的船隻失去了方向,隻能在火海中瞎衝亂撞。
“怎麼回事?!哪裡來的火?!”
“煙霧太大了!看不見路了!”
“小心!彆撞在一起!”
江東軍猝不及防,頓時陷入一片混亂。船隻相互碰撞,發出“哢嚓哢嚓”的斷裂聲,有的船被火海引燃,有的船被撞得傾斜,士兵們驚慌失措,慘叫著四處奔逃。有的士兵想跳入江中逃生,卻被滾燙的江水燙傷,掙紮了幾下便沉入水底;有的士兵被濃煙嗆得呼吸困難,癱倒在船板上,被隨後趕來的火焰吞噬。
火光照亮了濃煙,映出一張張驚恐的臉龐,整個核心寨區的江麵,變成了一片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