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卷著硝煙的餘味,將凱旋船隊的帆影送向江夏碼頭。尚未靠岸,城頭已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那聲音衝破晨霧,直上雲霄,將連日來被江東水軍壓迫的憋悶與恐懼一掃而空。
士卒們扒著船舷,揮舞著兵器,臉上滿是亢奮的潮紅。江北那震天的爆炸聲、衝天的烈焰,還有“火龍箭”劃破夜空的驚鴻一瞥,如同最強勁的興奮劑,讓每一個親曆者都引以為傲,讓守城者備受鼓舞。文聘麾下的荊州兵,此前對林凡這位“外來監軍”尚有幾分隔閡,此刻看向林凡及其麾下那群麵色沉靜的神秘工匠時,眼神裡已堆滿了近乎迷信的敬畏——能引“天火”破敵的人,絕非尋常之輩。
跳板搭穩,林凡率先踏上碼頭。腳下的青石板還帶著夜露的濕涼,耳邊“監軍威武”的呼喊便如潮水般湧來,此起彼伏,經久不息。他微微頷首,臉上卻無多少得色,隻是抬手示意將士們安靜。目光越過歡呼的人群,越過鱗次櫛比的營寨,落在東南方江麵儘頭——那裡,江東水寨沉靜如墨,仿佛昨夜的慘敗從未發生。
周瑜,此刻在想什麼?是暴怒,是警惕,還是早已布下了新的殺局?
“林監軍!”一道洪亮的聲音穿透人群,文聘大步走來,鎧甲上的血跡尚未擦拭乾淨,卻絲毫不減其意氣風發。他一把攥住林凡的手臂,力道之大幾乎要嵌進肉裡,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奇功!此乃驚天奇功啊!焚毀糧草無數,擊潰劉備精銳,看誰還敢小覷我江夏將士,說我等隻能被動防守!”
“將軍浴血奮戰,身先士卒,才是此戰大捷的關鍵,我不過是略儘綿薄之力。”林凡謙遜一笑,隨即壓低聲音,指尖輕輕叩了叩文聘的鎧甲,“然,勝不驕,敗不餒。周瑜非易與之輩,我軍‘火龍箭’已然暴露,這等利器出世,必招致他更猛烈的報複,甚至可能引來聯軍的聯手絞殺。當務之急,是立刻加固城防,修補水寨柵欄,清點軍備,安撫傷兵,萬萬不可鬆懈。”
文聘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眼中閃過一絲凜然。他重重點頭,鬆開手抱拳道:“監軍所言極是!是我一時得意忘形了。我這就去安排,讓水寨和城頭加倍警戒,再派斥候沿江探查,絕不給江東軍可乘之機!”說罷,便轉身大步離去,腰間的長刀隨著步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回到臨時住所,林凡顧不上洗漱更衣,便立刻伏案疾書。燭火跳躍,映照著他疲憊卻專注的側臉。他將江北夜襲的起因、經過、戰果一一寫明,從挑選敢死隊、佯動惑敵,到渡江突襲、焚毀糧草,事無巨細。在文書中,他極力推崇文聘的勇猛決斷,將“身先士卒、指揮若定”等讚譽之詞儘數賦予這位宿將,將主要功勞歸於他;而自己,隻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偶得古傳奇物‘火龍箭’,稍助軍威,僥幸建功”。
寫完報捷文書,他又取出早已備好的另一道奏章,詳細闡述了“火龍箭”的威力與潛力,懇請曹操加大研發、改良力度,並調撥更多熟練工匠、優質鐵礦和火藥原料,以期早日量產,用於對抗江東水軍。
這是一份精心權衡的文書。功勞要讓,既是為了安文聘之心——畢竟荊州兵仍需他統領,也是為了結下更深的盟友之誼;但“火龍箭”的價值必須凸顯,這是他向曹操證明自身獨特性、爭取生存空間的關鍵籌碼,更是應對許都暗箭的底氣。
“來人。”林凡將兩份文書密封好,蓋上自己的印信,喚來最信任的親隨,“八百裡加急,直送襄陽丞相行轅,務必親手交到丞相手中,不得有誤!”
“喏!”親隨接過文書,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轉身消失在晨光中。
做完這一切,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激戰後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眼皮重得幾乎抬不起來,但林凡知道,他還不能睡。江麵的明槍易躲,許都的暗箭難防,司馬懿絕不會看著他立功受賞,必然還在暗中謀劃。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腦海中卻不斷推演著曹操看到文書後的反應,以及司馬懿可能的應對之策。
八百裡加急的文書,如同離弦之箭,日夜兼程,隻用了三日便抵達襄陽曹操行轅。
正如林凡所料,這份來自江夏的捷報,在曹操的議事廳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曹操展開報捷文書,逐字逐句細看,當看到“焚毀劉備糧草數十萬石,斃傷敵軍兩千餘,俘虜五百餘,我軍傷亡不足五十”時,頓時拍案而起,暢快大笑:“好!好一個文聘!好一個林凡!孤果然沒有看錯人!”
劉備自長阪坡之後,一直依附江東,覬覦荊州,如今遭此重創,實力大損,無疑是斷了周瑜的一臂,怎能不讓他心花怒放?座下的謀士們也紛紛起身道賀,議事廳內一片喜氣洋洋。
然而,當曹操的目光落在關於“火龍箭”的描述——“聲若驚雷,焰如流星,越寨百丈,轟毀營壘”,再看到林凡請求大力研發火器的奏章時,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有驚疑,有濃烈的興趣,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此物……竟有如此威力?”曹操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幾,發出“篤篤”的聲響,目光掃向下首的謀士們,“諸位,對此有何看法?”
荀攸上前一步,撫須沉吟道:“丞相,若‘火龍箭’真如林凡所言,能隔空轟敵、縱火焚營,那便是破敵利器。如今我軍與江東、劉備聯軍對峙,水師處於劣勢,若能量產此物,用於水戰,必能克製江東戰船。當務之急,是確認其真偽與實際威力,若果真有效,當全力支持林凡,調撥所需人力物力,以期早日用於戰場,破周瑜、定江東。”
程昱卻搖了搖頭,神色謹慎:“丞相,此事需三思。‘火龍箭’聞所未聞,威力描述近乎神怪,未免太過離奇。林凡此人,雖屢獻奇策,然來曆不明,此前便有諸多疑點。如今突然獻出這等‘奇物’,恐是誇大其詞,意在邀功媚上;亦或是其中有詐,想借此掌控軍械機密,日後尾大不掉,不得不防。”
賈詡依舊是那副言簡意賅的模樣,微微躬身道:“利器可用,但需掌控。其人……需觀後效。”
幾位核心謀士各執一詞,意見不一。而站在人群角落的司馬懿,始終低眉順目,雙手攏在袖中,仿佛事不關己,隻是在無人注意的瞬間,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深的忌憚與冰冷——林凡竟然還藏著這等殺器!此子智謀過人,如今又手握奇技,若不除之,日後必成他登頂之路上的最大障礙!
曹操沉默片刻,目光最終落在了司馬懿身上,緩緩問道:“仲達,你素來多智,近日又‘病愈’理事,以為此事如何?”
司馬懿心中一跳,知道曹操是在試探他。他連忙出列,躬身行禮,臉上滿是惶恐之色,恭聲道:“丞相明鑒,臣近日方從病中痊愈,對前線軍械、戰事細節知之甚少,實不敢妄加評論,以免誤導丞相。隻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起來:“臣聽聞,古之暴君桀紂,亦曾搜羅奇技淫巧以娛己,荒廢朝政,終致亡國。利器雖好,然需以正道禦之,不可恃此而驕。林副管忠心可嘉,急於破敵之情亦可理解,然其所獻之物威力駭俗,用之當慎之又慎。更重要的是,需明察其心,確認其是否真心為丞相效力,而非借利器謀取私利。”
這番話,看似中立客觀,甚至處處為曹操著想,實則陰險至極。他巧妙地將“火龍箭”與“奇技淫巧”、“桀紂亡國”隱隱掛鉤,又再次拋出“察其心”這把軟刀子,暗指林凡心懷不軌,將猜忌的種子再次埋進曹操心中。
曹操的目光在司馬懿臉上停留了許久,看不出喜怒,隻是指尖敲擊案幾的速度漸漸加快。他深知司馬懿的心思,也明白程昱的擔憂,更清楚林凡的價值。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沉穩有力:“傳孤旨意!”
“文聘此戰身先士卒,指揮得力,擢升為鎮南將軍,賜黃金百斤,錦緞千匹,犒賞江夏三軍!”
“林凡獻奇策、出奇器,助軍大捷,賜爵關內侯,仍領督造司副主管,兼江夏監軍,督辦‘火器’研發事宜。所需工匠、物料,著有司酌情調撥,務必儘快拿出改良後的成品。”
旨意宣讀完畢,議事廳內一片寂靜。爵位給了,研發權也給了,看似恩寵有加,但“酌情調撥”四字,卻留下了極大的操作空間——給與不給,給多給少,全憑許都相關部門決斷。而林凡的軍職,依舊是“監軍”,並未得到實質提升,可見曹操心中的猜忌,並未因這一場大捷而徹底消除。
這份封賞,恰到好處地體現了曹操一貫的權衡與製衡之道:既肯定了功勞,又限製了權力;既利用了林凡的才能,又時刻提防著他的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