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勸降信的灰燼,在江夏城頭的江風中打著旋兒,仿佛帶著未熄的餘溫,灼燒著每一個守軍的決心。林凡在議事帳中的一番話,雖強行凝聚起主戰的意誌,但彌漫在城中的恐慌與猜疑,卻非一時熱血所能驅散。就像受潮的柴火,即便被點燃,也燒不旺持久的烈焰。
斥候帶回的消息,一日比一日更不容樂觀:曹操已率殘部退至南郡,收攏潰軍,元氣大傷,短期內根本無力南顧;周瑜主力在赤壁大捷後,調轉矛頭猛攻江陵,與曹仁陷入苦戰,卻也牢牢牽製了曹軍在荊州的最後一點機動兵力;而劉備則趁勢擴張,如同燎原之火,迅速掃蕩荊州南部諸郡,如今已拿下武陵,兵鋒直指零陵,荊南四郡眼看就要落入其手。
江夏,這座孤懸於長江中遊的城池,已被孫劉聯軍的勢力半包圍。北望是主公撤退的背影,南顧是劉備擴張的兵鋒,東有江東水師的嚴密封鎖,西有江陵戰事的牽製,真正成了一座四麵楚歌的孤城。
更令人憂心的是糧草與物資。即便實行最嚴格的戰時配給,城中存糧也僅能維持月餘;箭矢、滾木、熱油等守城物資,在赤壁後的防禦戰中消耗巨大,荊州各地叛亂四起,根本無法補充;就連打造火器所需的硝石和硫磺,也已瀕臨告罄。
一種坐困愁城、等待死亡降臨的絕望感,如同江麵上的濕冷霧氣,悄然滲透進城池的每一個角落。士兵們操練時的呐喊少了幾分激昂,多了幾分疲憊;百姓們的臉上滿是惶恐,私下裡的歎息聲越來越多。
文聘加大了巡防力度,每日親自帶隊巡查城頭、軍營,以鐵腕彈壓任何動搖軍心的言論,但凡有私下議論投降者,無論職位高低,一律重罰。但他眉宇間日益濃重的凝重,卻暴露了內心的焦灼與不安。
林凡知道,光靠強壓和口號,無法長久穩住人心。必須給這座孤城,找到一條實實在在的生路,或者至少,一個能讓人看到希望的奔頭。
他將自己關在臨時書房內,房門緊閉,案上攤開著荊州全圖和各方送來的情報,燭火徹夜未熄。直接突圍?北歸曹操?路途遙遠,且要穿過劉備和江東勢力的層層阻截,麾下將士疲憊不堪,糧草匱乏,成功率微乎其微,大概率是中途覆滅。向南?投靠尚未被劉備完全控製的荊南四郡?且不說路途艱險,那些郡守向來首鼠兩端,如今劉備勢大,未必會接納他們,反而可能將其獻給劉備邀功。死守?糧儘援絕是遲早的事,不過是延緩敗亡的時間。
似乎條條都是絕路,無論選哪一條,都難逃覆滅的命運。
林凡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青銅令牌——那是曹丕贈予他的信物,也是他與北方唯一的隱秘聯係。曹丕……許都……司馬懿……曹操……
他的目光猛地一亮。或許,唯一的變數,不在戰場之上,而在許都那權力中樞的暗流之中。曹操雖敗,但北方根基未動,朝堂之上,曹丕與曹植的儲位之爭已漸露端倪,司馬懿等謀士各有站隊。他手握火器這張王牌,又占據江夏這一戰略要地,未嘗不能成為這場權力遊戲中的一枚關鍵棋子。
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計劃,在他腦中逐漸清晰。他要利用曹丕這條線,不僅要尋求物資支援,更要下一盤更大的棋——借儲位之爭的東風,為江夏,也為自己,在絕境中搏一條出路!
夜色如墨,江夏城早已陷入沉寂,隻有城頭的火把在風中搖曳,映照著巡邏士兵的身影。林凡的書房內,燭火依舊明亮。他秘密召見了影老留在江夏最得力的兩名助手,兩人皆是身手不凡、心思縝密的死士,平日裡隱於市井,隻聽林凡調遣。
“你,”林凡將一封厚厚的密信交給左側那名麵色冷峻的漢子,“今夜便出發,以最快、最隱秘的渠道,將此信送往許都,務必親手交到子桓公子手中,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這封密信,他斟酌了許久。信中,他詳細分析了赤壁戰後荊州的危局,強調了江夏作為曹軍在荊州唯一據點的戰略價值——此地既是牽製孫劉聯軍的橋頭堡,也是日後曹操卷土重來的跳板;同時,他如實陳述了堅守江夏的艱難,糧草匱乏、物資短缺、敵軍環伺的困境。
但他並未直接哭訴求援,而是以“戴罪立功、為丞相保留荊州火種”的名義,請求曹丕設法在曹操麵前周旋,促使其儘快派出哪怕是小股的援軍和緊缺物資;並懇請曹丕利用其在朝廷的影響力,通過朝廷名義,對荊州尚未完全倒向孫劉的郡縣施加壓力,牽製劉備的擴張。
更重要的是,他在信中隱晦地提及了司馬懿在此前戰事中的“可疑”建言——力主速戰、遣使江東,間接導致赤壁慘敗,提醒曹丕警惕司馬懿的野心,暗示兩人有共同的敵人,可結成政治同盟。
這既是向曹丕展示自己的戰略價值,也是主動遞出橄欖枝,尋求更深層次的合作。
“你,”林凡轉向右側那名身材瘦削、眼神靈動的漢子,“挑選五名機靈可靠、熟悉水路和荊南風土人情的兄弟,攜帶重金和我的親筆書信,分彆前往長沙、零陵、桂陽、武陵這荊南四郡。”
他頓了頓,叮囑道:“不必暴露身份,對外以商隊或流亡士人的名義,暗中接觸當地郡守或有影響力的豪族。告訴他們,江夏仍在朝廷手中,文聘將軍與我願與諸位共保荊土,抵禦孫劉吞並。若肯暗中支援糧草軍械,或保持中立,不依附劉備、孫權,他日丞相重整旗鼓,揮師南下,必有厚報,高官厚祿,絕不食言!”
這是遠交近攻之策,試圖在孫劉勢力的外圍,埋下幾顆釘子,為江夏爭取一點戰略空間和喘息之機。
兩人接過密信和任務,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躬身行了一禮,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沒有驚動任何人。
做完這些,林凡心中稍定。他知道這些舉措未必能立刻見效,甚至可能石沉大海,但至少,他在行動,在試圖打破僵局,將命運的韁繩重新抓回自己手中,而非坐以待斃。
接下來的日子,林凡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城防加固和“火器”改進上。他親自坐鎮工匠營,與匠人們一起鑽研,利用城中能找到的一切材料——破舊的鐵器、廢棄的木料、甚至是百姓捐贈的銅器,嘗試改良“火箭”的尾翼和引信,提升其穩定性和射程;他還將“震天雷”的外殼加厚,調整火藥配比,增加爆炸威力和殺傷範圍。
更重要的是,他設計了一種簡易的小型弩炮,依靠扭力發射,專門用於投射裝有火油和碎鐵的陶罐。這種弩炮製作簡單,易於量產,雖威力不及“火箭”和“震天雷”,卻能彌補火器數量不足的缺陷,形成密集的火攻覆蓋。
與此同時,文聘則全力整頓軍紀,每日親自帶隊操練士卒,重點演練守城戰術和協同配合;他還下令將城中所有能利用的木材、石材全部運上城頭,加固城牆和垛口,在城外挖掘壕溝,設置鹿砦,硬是在這絕望的境地裡,將江夏城打造成一個更加堅韌、難以啃下的刺蝟。
兩人分工明確,配合默契,一個主內,穩固城防與軍械;一個主外,統籌防務與軍心,江夏城的士氣,在這日複一日的備戰中,漸漸從絕望中複蘇,多了幾分破釜沉舟的決絕。
然而,外部的壓力從未停止。對岸的程普、韓當雖然暫時沒有發動大規模進攻,但小規模的騷擾和試探從未間斷。江東水師的快船時常趁著夜色,逼近江夏水寨,發射火箭後迅速撤離;江麵上的巡邏也更加嚴密,幾乎封鎖了江夏與外界的直接水路聯係,讓城中的物資匱乏問題雪上加霜。
這一日,林凡正在工匠營測試新改進的引信,看著火箭精準地命中百米外的靶心,眼中剛露出一絲喜色,文聘便匆匆找來,臉色異常難看,額頭上滿是汗珠。
“監軍,剛收到斥候回報!”文聘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急迫,“劉備已攻占武陵郡,太守金旋戰死!如今他親率大軍,兵臨零陵城下,零陵太守劉度已是人心惶惶,恐怕堅守不了多久!長沙太守韓玄態度搖擺,既不依附劉備,也不與我等聯絡;桂陽太守趙範更是閉門自守,不見任何外客!我們派往荊南的人……恐怕難以有所作為了。”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如同重錘般砸在林凡心頭。荊南的釘子,尚未釘下,就已鬆動,甚至麵臨崩裂的風險。沒有荊南的牽製和支援,江夏的處境,隻會更加孤立無援。
林凡緩緩放下手中的工具,看著工匠營中堆積的半成品火器,心中沉到了穀底。難道,真的沒有出路了嗎?
文聘也沉默了,兩人相對無言,工匠營內的爐火劈啪作響,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壓抑與絕望。
就在林凡與文聘陷入沉默,氣氛壓抑到極點時,一名親隨氣喘籲籲地衝進工匠營,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打破了死寂。
“監軍!將軍!大喜!江上……江上來了幾條船!打著……打著朝廷的旗號!”
朝廷的旗號?
兩人猛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幾乎是同時大步衝出工匠營,朝著城頭狂奔而去。
此刻,薄暮冥冥,夕陽的餘暉灑在江麵上,泛起粼粼波光。隻見三艘中等大小的漕船,正小心翼翼地避開江東巡邏船的巡航範圍,朝著江夏水寨緩緩駛來。船頭上懸掛的,赫然是曹軍的黑色旗幟,以及代表朝廷使者的黃色節旄!
“是援軍?還是……”文聘扶著城頭的垛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既有期盼,又有深深的警惕——赤壁慘敗後,曹軍主力潰散,怎會突然派出援軍?怕是周瑜設下的詭計,打著朝廷旗號誘騙開城。
林凡凝神細看,目光銳利如鷹,緩緩搖了搖頭:“你看船的吃水深度,並不深,不像是滿載兵員的戰船,更像是……運送物資的漕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