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碾過最後一道鄉間土坎時,後視鏡裡的暮色,正把小縣城兩邊的白牆,染成琥珀色。
詹妮弗的藍牙耳機,還掛在耳朵上,隨著她比劃的手勢晃來晃去,講著上周在免稅店遇到的俄羅斯代購,如何用三個盧布硬幣換走她半管口紅的奇聞。
我從副駕側過身去調空調溫度,瞥見後排的李靜,正把額頭抵在車窗上,玻璃映出她睫毛投下的陰影,像落了層薄薄的霜。
“還有二十公裡到青溪鎮。”詹妮弗敲了敲導航屏,指尖在暮色裡泛著冷光,“前麵路口有加油站,要不要歇會兒?”
她的語氣帶著慣常的利落,卻在後視鏡裡與我交換了個眼神——從上午離開林晚晴家開始,李靜就沒說過三句話。
車停在加油站旁的便利店前,詹妮弗跳下車去買冰鎮可樂,鋁罐碰撞的叮當聲隔著玻璃傳進來。
我擰開瓶蓋喝了兩口冰美式,轉頭看見李靜正對著手機屏幕發呆。
鎖屏壁紙還是兩年前在海盜島木屋前拍的合照,她穿著我的舊襯衫,手裡拎著剛釣上來的石斑魚,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在想什麼?”我把咖啡遞給她,指尖觸到她微涼的手背。
她接過杯子時指節微微發顫,塑料吸管在杯口轉了三圈才戳進去:“沒什麼……就是覺得,這條路有點眼熟。”
她望著窗外掠過的路牌,“‘青溪大橋’,我爸以前總說,等我考上大學就帶我來橋底摸螃蟹。”
詹妮弗抱著可樂竄回車裡,易拉罐拉環“啵”地彈到腳墊上:“哎你們看!前麵鎮口有賣糖畫的!”
她把臉貼在玻璃上,鼻尖蹭出個白霧圈,“李靜姐要不要買個鳳凰?你以前不是最喜歡……”
話音未落就被沈離歌輕輕碰了下胳膊,後半句咽回去時,車廂裡突然靜得能聽見輪胎碾過碎石的聲響。
我們在鎮口的老槐樹下停車時,暮色已經裹住了整條街。
李靜推開車門的動作格外慢,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某種遲疑的鼓點。
街角的糖畫攤正飄來麥芽糖的甜香,穿藍布衫的老人舀起一勺琥珀色糖漿,手腕翻轉間,一條鱗爪分明的龍就在青石板上成型。
“要個兔子吧。”李靜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什麼,“我小時候總讓我爸給我買兔子,他說屬兔的姑娘要像兔子一樣機靈。”
她蹲在攤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帆布包的拉鏈頭,那是去年她在維拉港買的戰術包,邊緣還留著被海水泡過的鹽漬。
老人把糖畫遞給她時,竹片上的兔子尾巴還在微微顫動。
李靜接過來的瞬間,糖絲粘在指尖,她下意識地用門牙去咬,卻突然停住了動作——我看見她喉結滾動了一下,像吞下顆酸澀的果子。
“其實……”她忽然轉身,糖畫在暮色裡晃出道金邊,“我家就在離這裡十幾公裡的那個大學城裡的小區。”
我們這才知道她為何一直鬱鬱寡歡。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我們驅車來到大學城,她指向街尾那片爬滿爬山虎的居民樓,“七號樓,三單元。”
我們把車停在單元樓下時,三樓的窗戶正透出暖黃色的燈光。
李靜仰頭望著那扇窗,糖畫在手裡漸漸融化,糖漿順著竹片滴在她鞋麵上。
詹妮弗想伸手幫她擦,卻被她輕輕避開了。
“我上去了。”她把糖畫塞進我手裡,帆布包的肩帶在肩頭滑了滑,“你們……在車裡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