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冰店的談話,像一場猝不及防的秋雨,澆熄了盛夏所有的熾熱。周翊軒的父母知曉我們之間的那份看似隱藏的愛念,或許是看到了我的成績與堅持,或許是拗不過兒子的初次執拗。但父母之間的那層障礙看似消除了,通往未名湖的路仿佛又重新清晰起來。
然而,有些東西,一旦裂開,便難以複原。
他不再提出國的事,但那份猶豫,像一粒看不見的沙,硌在我們之間。他的笑容裡多了些勉強,對話中時常心不在焉。他依舊會給我發信息,提醒我添衣帶傘,隻是字裡行間,總透著一股遙遠的、未儘的歉意。
我全都明白。那艘遠洋的船,早已在他心裡啟航,隻是他還缺乏最後斬斷纜繩的決絕。他在等,等一個更好的時機,或者等我替他做出那個艱難的決定。
我選擇了沉默。不再追問,不再主動規劃,隻是安靜地過好自己的日子。我開始更投入地翻閱京大的課程介紹,提前借閱專業書籍,仿佛那樣就能更快地奔赴那個沒有他參與的、我一個人的未來。
時間滑入初秋,空氣裡褪去了黏膩,換上清透的涼意。他終於還是說了,在九月,在哪個月色很涼的晚上,電話裡的聲音像是隔著一片巨大的海洋。
“雨霏……機票訂好了。下周一的。”
電話這頭,我正對著電腦敲擊一篇英文論文的結尾。指尖在鍵盤上停頓了一秒,然後若無其事地落下最後一個句點。
“嗯。”我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一路平安。”
預料之中的結局,甚至帶來一種奇異的解脫感。長久的懸而未決,終於落了地,縱然砸出了一個坑,也好過一直懸在空中消耗。
他沒有等到預想中的質問或眼淚,似乎有些無措,隻能乾澀地補充:“對不起……我……”
“不用道歉。”我打斷他,目光落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上,那是我通往廣闊世界的密碼,“周翊軒,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沒有對不起誰,隻是……”我頓了頓,尋找一個準確的詞,“隻是我們選擇了不同的航道。”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隻剩下微弱的電流聲,像歎息,也像告彆。
掛斷電話,我合上電腦,走到窗邊。夜空深邃,星子疏朗,一架飛機的航行燈正安靜地滑過天際,像一顆緩慢移動的星。
我沒有哭。心裡空了一塊,但奇怪的是,並不覺得疼痛,反而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清明。他走了,帶走了那些曖昧不明、猶豫不決,也把我從一段需要不斷確認的關係裡徹底釋放了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一塊被投入大海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一切能讓我強大的養分。我報了雅思衝刺班,每天沉浸在詞彙和語法的海洋裡,發音練到舌頭打結。我加入了線上新生群,活躍地參與討論,甚至組織了一次小範圍的線上讀書會。我開始跟著視頻學習化妝,嘗試不同的穿衣風格,雖然偶爾還是會把自己搞得手忙腳亂。
楊楚怡看著我,從最初的擔憂,慢慢變成了驚歎:“霏霏,你……好像變了個人。”
我對著鏡子描摹眼線,手法還有些生疏,眼神卻異常明亮:“不好嗎?”
“好!太好了!”她用力點頭,“就是覺得……你眼裡有光了,一種……嗯,說不出的,很篤定的光。”
是的,一種無需依附他人肯定的、源自內心深處的光。
離彆的日子終究到來。我沒有去機場送行。那天,我起了個大早,換上一身利落的運動服,去了市圖書館。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陽光暖融融地灑在書頁上。我翻開那本厚厚的《外交語言學》,心無旁騖。
我知道,此刻有一架飛機正轟鳴著衝上雲霄,載著一個曾經讓我心動的少年,飛向大洋彼岸。那或許是他的錦繡前程,與我再無瓜葛。而我的航道,在這裡,在筆下,在眼前逐字逐句鋪陳開的、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裡。
秋風吹落泛黃的梧桐葉,一片恰好拂過窗欞。我抬起頭,望向窗外湛藍高遠的天空,心中沒有離愁,隻有一片前所未有的寧靜與遼闊。
他猶豫地選擇了遠行,而我,在孤獨的淬煉中,選擇了變得更強。我們終究,各自奔赴了不同的山海。
未名湖的秋水,注定隻會映照我一人,無比清晰而堅定的倒影。而我們之間像是那遠行的航線與擱淺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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