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a市都被籠罩在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之中。雨絲纏綿，敲打著外交部大樓的玻璃窗，將外界的一切喧囂都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音。宋雨霏埋首於案頭，即將到來的中美人文交流論壇涉及諸多細節，需要與多個部門協調溝通，工作量陡然增大。
手機屏幕亮起。
是周翊軒發來的信息，依舊言簡意賅：「雨天路滑，通勤注意。」
這幾日，他總會發來類似的消息，提醒她添衣、帶傘、記得吃飯，像個過分操心的老朋友，卻又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任何可能顯得曖昧的詞彙。宋雨霏通常隻回一個「謝謝」或者「收到」，不多言一字。
然而這天傍晚，雨勢驟然變大，瓢潑一般傾瀉而下，密集的雨點砸在窗上，發出劈啪的聲響。宋雨霏站在辦公樓大廳，望著門外被雨幕徹底封鎖的世界，微微蹙起了眉。她沒帶傘，這個時間點叫車也排到了上百位。
手機震動，還是周翊軒：「還在部裡？」
她猶豫了一下，回了個：「嗯。」
幾乎是在信息發送成功的瞬間，他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在原地彆動，我正好在附近，十分鐘後到。”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夾雜著雨聲和車載音響低沉的古典樂，語氣不容置疑，甚至帶著一絲久違的、不容她拒絕的果斷。
沒等她回應，電話便已掛斷。
宋雨霏握著手機，看著窗外白茫茫的雨霧，心情有些複雜。這種帶著強勢的關心，與十年前那個猶豫不決的少年截然不同，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十分鐘後，一輛黑色的轎車精準地停在大廳門口。車門打開，周翊軒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下車，快步繞到副駕一側。他穿著簡單的黑色高領毛衣和長褲，肩頭已被雨水打濕一片，額發也沾染了濕氣，更顯得眉眼深邃。
他拉開車門，看向她：“上車。”
沒有多餘的寒暄，動作流暢自然。宋雨霏遲疑了一秒，最終還是低頭鑽進了溫暖乾燥的車廂。車內彌漫著淡淡的皮革香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鬆氣息。
“麻煩你了。”她係好安全帶，語氣客氣。
“順路。”他簡潔地回答，操控車輛平穩地彙入幾乎停滯的車流中。
車內一時陷入沉默，隻有雨刮器規律擺動的聲音和窗外模糊的雨聲。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電台裡播放著一首旋律舒緩的英文老歌，略微衝淡了尷尬。
“論壇籌備得很辛苦？”周翊軒率先打破沉默，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側臉線條繃得有些緊。
“還好，分內之事。”宋雨霏看著車窗上蜿蜒滑落的水痕，語氣平淡。
“母親對你要求一向很高，”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彆太累著自己。”
這句話裡透出的關切，比之前的短信要更直白一些。宋雨霏的心微微一動，但依舊沒有側頭看他，隻是淡淡應道：“謝謝關心，我有分寸。”
又是一個紅燈。車停穩，他轉過頭，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雨霏，我……”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在中控台上急促地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出一個英文名：eena。
周翊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想理會，但鈴聲固執地響著，在密閉的車廂內顯得格外刺耳。
宋雨霏的目光掃過那個名字，心中了然，主動開口道：“你先接電話吧，可能有事。”
他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語氣恢複了商人的冷靜與疏離：“eena，什麼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脆利落的女聲，語速很快，帶著一種美式英語特有的自信與直接，即使隔著聽筒，也能感受到那股撲麵而來的強勢與熟稔：“zinvaeyisaitingforatta.saiddbefanhourago.”周，你在哪？矽穀來的團隊已經在半島酒店的酒吧等了你半小時了，你說好半小時前到的。）
周翊軒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臨時有點事耽擱了。你們先開始，我晚點到。”
“?”什麼事能比這筆交易更重要？）那個叫eena的女人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追問，語氣裡的親昵幾乎要溢出聽筒，“dontteegotostintheraininrhoeton.”彆告訴我在你家門口你還能被雨困住。）
周翊軒的餘光瞥了一眼身旁看似望向窗外、實則安靜的宋雨霏，語氣微沉：“eena，等我到了再說。”說完，便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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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內再次陷入沉默，卻比之前更加滯重。那通電話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不僅打破了方才那點微弱的升溫跡象，更帶來了一個清晰無誤的信息——他在她的世界之外，早已擁有了另一個複雜而親密的工作或許不僅是工作）圈子。那個叫eena的女人，語氣中的熟稔與強勢，絕非普通下屬或商業夥伴那麼簡單。
“一個工作上的合作夥伴，美籍華人，負責這次回國投資談判的法律事務。”周翊軒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解釋意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宋雨霏終於轉過頭，臉上帶著她慣有的、無可挑剔的禮貌微笑：“周總不必向我解釋，工作要緊。”她的語氣平和至極，甚至帶著一點理解，“如果方便的話，前麵地鐵口把我放下就好，不耽誤你的正事。”
她的反應如此平靜，如此得體，仿佛剛才那通電話及其暗示的一切，於她而言，不過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吹過便散了。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反而比任何質問都更讓周翊軒感到一種無形的挫敗。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下頜線繃緊了一瞬。
“雨霏……”
“真的沒關係，”她再次強調，笑容無懈可擊，“雨好像小一點了，我自己回去很方便。”
最終，車還是在下一個路口靠邊停下。宋雨霏利落地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
“謝謝你送我這一程，周總。路上小心。”她站在車外，微微頷首，雨絲打濕了她的發梢。
不等他再說什麼，她已轉身，快步走向不遠處的地鐵站入口，背影在雨幕中顯得單薄卻異常決絕。
周翊軒坐在車裡，看著她消失在地鐵口的背影，久久沒有啟動車輛。車窗外的雨聲仿佛變得遙遠，車廂內隻回蕩著eena那句帶著親昵的調侃，以及宋雨霏最後那平靜到近乎冷漠的“沒關係”。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眼底掠過一絲深深的疲憊與煩躁。
這場他試圖重新靠近的棋局，似乎因為一個不期而至的“局外人”，再次陷入了撲朔迷離的僵局。而那個他想要靠近的人，仿佛披著一身琉璃盔甲，光滑，堅硬，隔絕了一切試圖探尋的溫度。
雨，還在下著。但，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使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越發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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