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國走後,堂屋裡隻剩下張家人和林薇。空氣裡彌漫著張母得意的笑聲和***幸災樂禍的眼神,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林薇的皮膚上。
“聽見了嗎?林薇,”張母叉著腰,踱到林薇麵前,聲音裡滿是嘲諷,“連你親爹都不認你這個女兒了!你還指望誰來救你?趁早死了那條心,安安分分地在張家當媳婦,給我們家生個大胖小子,這才是你的本分!”
***也湊過來,用肩膀撞了撞林薇,嬉皮笑臉地說:“就是!以後乖乖聽我的話,我還能對你好點。要是再敢胡思亂想,看我怎麼收拾你!”
林薇沒有看他們,也沒有說話。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剛才林建國那些誅心的話,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已經將她心中最後一點對原生家庭的幻想徹底刺穿、碾碎。
她想起小時候,爹雖然暴躁,但偶爾也會把她扛在肩上,去村口的小賣部買一塊糖;娘雖然懦弱,但總會把僅有的一點好吃的留給她和妹妹。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遙遠的回憶。那個曾經的家,已經被一個叫“林強”的男孩徹底占據,而她,這個多餘的女兒,被毫不留情地拋棄了。
“怎麼?啞巴了?”張母見她不吭聲,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看看你這張臉,哭喪著給誰看?要不是看你還能乾活,早就把你趕出去了!”
下巴被捏得生疼,林薇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沒有掉下來。她看著張母那張刻薄的臉,看著***那張蠻橫的臉,心裡沒有了憤怒,也沒有了悲傷,隻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靜。
她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人,站在冰冷的雪地裡,所有的尊嚴和希望都被踩在腳下,碾得粉碎。但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疼。一種前所未有的麻木感,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知道了。”
良久,林薇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像一潭死水。
張母和***都愣住了。他們以為她會哭,會鬨,會像以前一樣求饒,卻沒想到她會是這樣一種反應。這種平靜,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讓他們感到不安。
“你知道什麼了?”張母警惕地問。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林薇輕輕撥開張母的手,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會好好乾活,好好伺候你們,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說完,她不再看張家人一眼,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廚房。她的腳步很慢,很穩,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卻又像踩在堅實的土地上。
張家人看著她的背影,麵麵相覷。張母撇了撇嘴,對張老實說:“哼,算她識相!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張老實抽著旱煙,沒有說話,隻是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林薇消失的方向。
林薇回到廚房,沒有去柴草堆,而是走到灶台邊,拿起水壺,開始燒水。火苗在灶膛裡跳動,映著她蒼白的臉。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裡麵沒有了光,也沒有了影。
她想起李老師給她的那本《平凡的世界》,想起孫少平在礦井下讀書的樣子,想起李老師說的“外麵的世界很大”。可現在,這些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夢。她的世界,已經被永遠地困在了這個小小的山村裡,困在了張家的灶台和柴草堆之間。
她把手伸進懷裡,摸了摸藏在衣服夾層裡的那張縣城地圖和那一百塊錢。指尖觸到紙和錢的質感,卻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激動和希望。那隻是一張紙,一些錢,再也帶不來自由了。
她慢慢地把地圖和錢掏出來,放在灶台上。然後,她拿起火柴,“嗤”的一聲,點燃了地圖的一角。
火苗迅速蔓延,吞噬了地圖上的道路、村莊和縣城。黑色的灰燼飄了起來,像一群絕望的蝴蝶,在廚房裡打著旋兒,然後緩緩落下。
林薇看著燃燒的地圖,眼神裡沒有了任何表情。她知道,她的希望,她的夢想,她的反抗,都隨著這張地圖一起,燒成了灰燼。
她把那一百塊錢,一張一張地疊好,放進了灶台的一個角落裡。那是她曾經的救命錢,現在,它隻是一堆沒有意義的廢紙。
做完這一切,她拿起掃帚,開始打掃廚房。動作機械,眼神麻木。
從那天起,林薇真的變了。她不再躲著***,不再對張母的打罵有任何反應。她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挑水、做飯、喂豬、割豬草、掃地、洗衣……把張家的裡裡外外收拾得乾乾淨淨,井井有條。
她不再笑,也不再哭。她的臉上,永遠隻有一種表情——平靜。一種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平靜。
張家人對她的“轉變”很滿意,覺得她終於“懂事”了。張母偶爾還會對她露出一點難得的“好臉色”,***也不再動不動就打她。
隻有林薇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經死了。
她的世界,從此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永無止境的勞作。她像一頭被蒙住眼睛的驢,圍著磨盤,一圈又一圈地走著,直到生命的儘頭。
隻是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蜷縮在柴草堆上,想起娘給她的那件碎花布衫,想起妹妹林婷怯生生的一聲“姐姐”,想起李老師溫和的笑容和那句“外麵的世界很大”。
每當這時,她空洞的眼神裡,會有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地滑落,砸在冰冷的柴草上,瞬間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