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除夕前夜,孫家坳被一場罕見的大雪覆蓋。
天地間一片蒼茫,唯有張家院子裡,紅燈籠高高掛起,鑼鼓聲斷斷續續地響著,在寂靜的雪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林薇十六歲了。按照張家的安排,今天是她和***成親的日子。
天還沒亮,張母就把林薇從柴草堆上拽了起來。“彆睡了!趕緊起來梳洗!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彆給我偷懶!”她的語氣裡沒有一絲喜氣,隻有命令和不耐煩。
林薇默默地跟著張母走進堂屋。堂屋裡,幾個鄰居婦女正圍著一張桌子,忙著給她梳妝。她們的臉上帶著看熱鬨的笑容,手上的動作卻粗魯得很。
“這丫頭皮膚真白,就是太瘦了。”
“瘦點好,省糧食。”
“唉,才十六歲,真是可惜了。”
林薇坐在一張破舊的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鏡子裡的女孩,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空洞得像兩口枯井,嘴唇乾裂脫皮。這就是她十六歲的樣子,一個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新娘”。
張母從一個舊木箱裡,拿出一件紅嫁衣,扔在林薇麵前。“穿上!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新衣服!”
林薇低頭看去。那是一件嶄新的紅嫁衣,麵料是廉價的化纖,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刺眼的光澤。領口和袖口繡著簡單的龍鳳圖案,針腳粗糙,顏色也有些俗氣。但這是她來到張家五年多來,第一件真正屬於自己的新衣服。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嫁衣的麵料,心裡沒有一絲喜悅,隻有無儘的悲涼。
這件新衣服,不是祝福,不是禮物,而是她青春和尊嚴的墓誌銘。它宣告著,她將永遠被囚禁在張家,成為***的妻子,成為一個生育工具。
她慢慢地脫下身上那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衣服,換上了這件紅嫁衣。
衣服有些大,鬆鬆垮垮地掛在她瘦弱的身上,像一個不合身的牢籠。
張母走過來,用一根紅繩把她的頭發簡單地紮成一個發髻,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朵塑料紅花,插在她的頭上。“好了!就這樣吧!彆給我丟人現眼!”
林薇站起身,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被張母推搡著走出堂屋。
院子裡,張家人和前來幫忙的鄰居正忙著準備宴席。張老實穿著一件嶄新的棉襖,臉上堆著笑容,和幾個村民大聲地聊著天。
***則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手裡夾著一根煙,得意洋洋地在院子裡走來走去。
空氣中飄著豬肉和鞭炮的味道,還有村民們的歡聲笑語。一派喜慶祥和的景象,仿佛真的在慶祝一場盛大的喜事。
隻有林薇,像一個局外人,站在院子的角落裡,穿著那件不合身的紅嫁衣,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被大雪覆蓋的群山。
村民們看到她,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這丫頭今天真漂亮,像個仙女。”
“漂亮有什麼用?還不是個童養媳。”
“誰讓她是丫頭片子呢?能換點錢給弟弟娶媳婦就不錯了。”
“張家也算是積德了,給她一口飯吃,還讓她穿上了新衣服。”
這些話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林薇的心上。她知道,在他們眼裡,她的痛苦,她的絕望,都不值一提。她隻是一個可以被隨意買賣、隨意安排命運的丫頭片子。
林建軍看到她站在那裡不動,走過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站著乾什麼?還不快去給你公公婆婆端茶倒水!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林薇默默地低下頭,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壺,開始給張老實和張母倒茶。
她的動作機械,眼神麻木,仿佛在完成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任務。
廚房裡,柴火劈啪作響,映著她蒼白的臉和那件刺眼的紅嫁衣。她看著灶膛裡跳動的火苗,心裡一片死寂。
她的青春,她的夢想,她的自由,都將隨著這場荒唐的婚禮,徹底埋葬在這片冰冷的黃土地下。
這件唯一的新衣服,成了她青春的葬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