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以後放學就回家,安心寫作業,彆跑那麼急了。”
阿媽的手輕拍掉玲玲褲腳浮土,聲音平緩如溪流,“後山打豬草的活兒,不用你惦記。家裡那兩頭豬,阿爸現在合作社活兒排得開,抽空就喂了。”她停頓一下,雙手捧起女兒的臉,目光如浸月綢緞,溫柔中透著千鈞重壓後的堅定:“你啊,”聲音帶著微微不容置疑的哽咽,仿佛卸下心口巨石,“就給我好好念書!什麼都彆多想!”
這句話!如驚雷裹挾滾燙熔岩,瞬間將玲玲心頭沉積多年、厚厚的、刺骨的焦慮寒冰粉碎融化!那份如影隨形、勒得她喘不過氣的生存繩索——對家庭斷炊、父母被迫遠行的無儘恐懼——第一次被一種堅實的、落地生根般的安全感徹底驅逐!家,第一次不再是風雨飄搖的小舟,而是泊在安穩港灣、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磐石!
那天晚上,對玲玲而言,如同在漆黑夜幕上點亮了一顆最大最亮、永不熄滅的星辰。
她第一次可以如此心無旁騖、安穩從容地,在放學後的黃金時間裡,趴伏在那張被阿爸用巧手精心加固過的小方木桌上寫作業!曾經吱呀搖晃的桌麵,如今被新刨木條牢牢支撐,安靜穩固如大地。
桌上的油燈被一盞全新的、光質柔和如月光的充電台燈取代——那是阿爸領到首份合作社工資後,特意走十幾裡山路到鄉上電器鋪買回的“聖物”!明亮、穩定的白光,第一次如此均勻、慷慨地灑滿每本攤開的課本、每頁作業紙!驅散了煤油燈昏暗、油煙熏嗆和眼睛酸澀。
燈光下,書本字跡清晰如刻黑緞,鉛字呈現前所未有的銳度。以往需極大專注力辨認的數學符號,此刻在燈光下顯出清晰的邏輯結構與空間美。知識的道路第一次在她眼前鋪展得坦蕩清晰!
阿爸坐在桌旁矮竹凳上,離燈光不遠不近。他微微佝僂高大身軀,顯得有些局促笨拙,卻又懷著難以形容的莊重與專注。用那雙習慣掄鋤握鐮、指節粗大布滿厚繭的大手,極其笨拙地、如“雕琢”般,拿起小刀,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削著一支全新的深綠色木頭鉛筆。筆尖帶金屬護套,尾部嵌著印彩色小蜜蜂圖案的乳白橡皮。他削得極其專注,帶點神聖感,屏息控製刀尖,生怕削斷筆芯。刀鋒與木頭摩擦發出細微“嚓嚓”聲,融入靜謐夜晚。
阿媽坐在燈光區域的另一邊邊緣,靠近暖意未散的灶房門口。就著柔和光暈,手拿柔軟深藍碎布,細致縫補玲玲那件袖口磨破的舊外套。細密勻稱的針腳,帶著母愛溫暖在粗糙布料間無聲穿梭。
灶房裡,小鐵鍋中新米熬的粥“咕嘟”翻滾,白厚粥湯折射灶火光澤。空氣彌散新米清甜、柴薪燃儘的溫暖焦炭味,以及方才炒苦蕎粒殘留的濃鬱醇香。幾種氣息交纏,構成溫暖、踏實、充滿安全感與食物芬芳的夜晚背景。時間仿佛凝滯。
玲玲緊握那支被阿爸削得圓滑流暢的新鉛筆,指尖感受筆杆光滑微涼。當筆尖落在嶄新作業本上,劃出第一道完美算式時,她心中第一次升騰起前所未有的踏實與掌控感。一種神奇體驗——那些曾經冰冷堅硬、遙不可及的方塊字和數學符號,似乎也被眼前燈光、安穩、食物香氣賦予了呼吸的溫度,變成了可觸摸、可信賴、可愉快相處的朋友!它們不再是隔絕未來的巨牆,而更像是腳下堅實土地自然延伸出的、通往遠方無限可能的金色小徑!一種沉甸甸的、關於“家”的完整與穩固感,如暖泉包裹浸潤她的心臟。
正是這份源於家庭根基驟然穩固所帶來的靈魂安穩感與堅韌支持,成為玲玲完成奇跡蛻變的第一塊、最關鍵基石!父母結束漂泊、安穩返鄉,意味著放學後不必再被生計趕著拚命奔跑去打豬草、喂羊!這無形大山的移除,讓她如釋重負!喘息之機帶來了寶貴心靈空間,讓她終於能將目光——不再是驚恐倉皇的一瞥,而是真正平和坦然的注視——投向書本世界!
然而,當真正擁有自由去審視自己與世界的連接——學習能力時,巨大的落差和強烈的恥辱感如冰錐刺穿內心。雨幕中那個絕望的“38分”,正是這種現實的爆發性宣泄。也正是在幾乎被自我否定吞噬的絕望時刻,蘇瑤伸出的手,以及之後日複一日傾注心血的輔導與點撥,像珍貴的種子,落進了被家庭溫暖與安全感重新浸潤的心田。
當物質壓力減輕,家庭成為穩固的港灣,心靈不再被恐懼占據,那片蘊含潛能的求知土壤,才第一次為希望的種子提供了破土而出的條件。當希望如春苗突破凍土,當心靈擺脫枷鎖,那曾被現實層層壓抑的學習星火,終於在溫潤的環境中迸發出驚人的生命力。
玲玲眼中一貫如冬日晨霧般彌漫的迷茫與自卑,在家庭的陽光與蘇瑤不懈的友誼微光中逐漸消散。她曾習慣蜷縮在角落、將自己壓縮成陰影的佝僂姿態,也如樹苗逢春,在不知不覺間緩慢而堅定地挺直。雖不完美,甚至略帶生澀與退縮,卻清晰可辨。
她開始敢於在蘇瑤講解的間隙,小心地主動提問。聲音依舊不響,如春蠶食葉般細微,仍帶著固有的謹慎,但語氣中曾經的閃躲已被一種嶄新的、清晰的求知光芒取代——那是對理解陌生符號的深切渴望。這縷微光點亮了她長久以來被膽怯塵封的眼眸,仿佛為幽暗之地推開一扇透光的窗。這本身,就是一次微小卻石破天驚的靈魂突破。
那本曾被雨水與淚水浸透、印著刺眼“38分”的數學練習冊,如今被一種近乎虔誠的工整筆跡填滿,帶著生怕驚擾什麼的拘謹。頁麵上不再是空白、塗改與撕裂的痕跡,而是逐步清晰的解題思路。字跡雖仍顯稚嫩,卻透出不容置疑的認真。草稿紙也變了樣:她不再因算錯而沮喪撕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小獸般的倔強——她會咬住下唇留下泛白齒印,眼中燃著近乎偏執的不服輸,一聲不吭地拿起橡皮,一遍遍重算,一遍遍嘗試新方法。那股埋頭苦乾、不言放棄的勁頭,堅定如石,常令蘇瑤暗生欽佩。
有時,遇到複雜難解的概念,她甚至會輕輕拉住蘇瑤翻書的衣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試探著問:“瑤瑤姐,這裡……我還是不太懂。”這樣主動求援的舉動,對幾個月前那個躲在雨中的玲玲來說,是根本不敢想象的奢望。它意味著,靈魂深處的鎖鏈,已然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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