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僵立在原地,手中那碗食物重若千鈞。冰水的寒意透過布料刺入皮膚,與鬢角火辣辣的灼痛感交織,形成冰火兩重天的煎熬。臉頰上未乾的淚痕、水跡和殘留的豆腐氣息混合著,粘膩而狼狽。周圍短暫的哄笑已化為低語和探究的目光,鼎沸的人聲正迅速吞噬著剛才衝突的痕跡。
她幾乎是無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周圍進食的人們。為什麼?心底那塊由憤怒與委屈凝結的堅冰,在這無聲卻極具感染力的畫麵衝擊下,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那種源自氣味本身的生理性抗拒依然頑固地盤踞在鼻腔深處,胃裡殘留的不適感隱隱提醒著方才的翻騰,但一股強烈到無法遏製的不解與好奇,像雨後滋生的藤蘿,纏繞著冰冷的認知壁壘,帶來奇異的張力。
這東西聞起來明明那麼尖銳、刺激,充滿了她認知係統裡完全陌生的、近乎攻擊性的“異樣”氣息,為什麼在他們口中,就成了如此的理所當然?成了滿足甚至是享受的源泉?僅僅是“習慣”二字能解釋的嗎?不,絕非如此。吳凱同樣是城市來客,他身上那種自然而然、視之為常態的接受態度,絕非簡單的習慣使然。
胖嬸阿依那閉眼享受的寧靜沉溺,阿普臉上溝壑裡流淌的深刻滿足,孩子們稀裡呼嚕毫不挑剔、甚至帶著爭搶般的熱切……所有的線索都無比清晰地指向一個讓她無法回避、並且開始動搖她認知根基的結論——這東西在他們口中,是真的“好吃”。而且,是一種超越了單純生理快感的“好吃”,蘊含著某種她尚未理解的生命與文化密碼。這認知像一根細針,刺破了包裹在她偏見外的硬殼。
蘇瑤緩緩地、不由自主地重新低下頭,目光複雜地再次聚焦在手中沉甸甸的碗裡。這一次,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鎖定了那塊曾被她百般嫌棄、此刻卻因周遭眾人的反應而莫名透出幾分神秘光澤的深褐色酸漿豆腐——它靜臥在那裡,如同一位蒙塵的古老使者,正以最原始的形態躺在她視為“安全區”的食物之上,向她發出無聲的詰問。
陳旭那番急切、笨拙、帶著濃重山野口音的話語,此刻如同山穀回音,再次清晰地撞擊著她的耳膜:“……草木灰的清氣!……鬆脂的香!……護著我們這片窮山溝裡娃娃腸胃的鐵布衫!……活性炭!寶貝疙瘩懂不懂?!”
“活性炭……防癌……”這些名詞從他口中蹦出時透出的那種生硬與試圖“科學化”的彆扭感,在她聽來依然顯得格格不入。但,剝離這些生硬的外殼,“草木灰的清氣”、“鬆脂的香”……這些更具象、更貼近本源的描述,卻意外地像一把小而堅硬的鑰匙,在她先入為主、堅固無比的認知壁壘上,“哢噠”一聲,撬開了一道極其細微的觀察孔!
一道遲來的、令人心悸的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劈入她的腦海:
“或許……或許我聞到的、那被我武斷定義為‘黴腐味’的刺激氣息,根本就是錯誤的標簽?它真的是某種我從未接觸過的、源於自然發酵的、獨屬於這片土地和它的生存智慧的……獨特香氣?一種需要破譯的、充滿野性的味覺密碼?”
這個想法一旦生根,便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在她心底猛烈地炸開。殘留的惡心感仍在負隅頑抗,但一種全新的、混合著冒險衝動、自我挑戰和對真相強烈渴求的洪流,正洶湧地席卷而上,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態勢,將那股生理性的抗拒狠狠壓了下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胸腔裡那顆剛剛飽受屈辱與恐懼蹂躪的心臟,此刻卻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探索欲的強勁節奏,在加速搏動!這是一種麵對未知領域時,混雜著恐懼與興奮的悸動。
“也許是……也許我真的錯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心底響起,帶著一絲動搖和自我懷疑。
“也許……真的可以……試著嘗一點點?”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帶著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從心底的呐喊變得清晰起來。
“如果連吳凱都能毫無障礙地接受……如果胖嬸阿婆和阿普能吃得那樣滿足和虔誠……說不定……這東西根本就不是我想象的‘壞掉’的東西?它真的隻是……‘特彆’?甚至……這種‘特彆’會超乎我所有的想象?”
她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這一次,不再是屏息以隔絕氣味,而是主動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決心,將食堂內那混雜著各種香氣肉香、油炸味、穀物氣,以及此刻盤踞在她碗裡那獨特的、正被重新審視的氣味)的熱浪,儘可能地吸納入肺腑!她摒棄了全部預設的厭惡與偏見,調動起所有的感官神經,純粹地、專注地去感受、去解析這撲麵而來的氣息本身。
奇跡般地,當她主動去“傾聽”而非“抗拒”時,那酸豆腐的氣味依然強烈、濃稠、占據著感知的頂峰,但似乎不再那麼具有純粹的攻擊性。在那股彪悍霸道的酸香之下,她竟隱約捕捉到了先前完全被忽視的細節:一層更為深沉的、類似烘烤穀物般的焦甜暖意,還糅合著某種類似雨後森林腐殖土、或者特殊香草在陽光下曝曬後的微澀而乾淨的草木本香……這複雜的香氣結構,帶著大地粗糲的質感,以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野蠻而生猛的方式,衝擊著她的感官認知邊界,也進一步動搖了那由偏見築起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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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定了決心。蘇瑤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第一次站在未知深淵邊緣的探險者,而手中那雙普通的一次性木筷,便是她此刻唯一能握緊的、通往未知領域的脆弱藤蔓。她先是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這一次,不再是屏息以隔絕那個世界,而是主動地將食堂內那滾燙、混雜著各種香氣臘肉的豐腴、油炸的焦香、穀物的樸實,以及盤踞不散的那獨特氣味)的空氣,儘可能地吸納進入肺腑。她努力摒棄了所有先入為主的厭惡與偏見,試圖將全部的感官神經調動起來,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重新校準,純粹地、專注地去解析這撲麵而來的氣息本身。
就在心態轉變的刹那,奇跡似乎悄然發生。酸漿豆腐的氣味依舊濃烈、強悍,占據著她感官的頂峰,這一點並未改變。可當她不再簡單地將其歸為“黴腐”或“臭抹布”,當她的意識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有色眼鏡,嗅覺竟從那霸道酸香的帷幕背後,隱約捕捉到之前被情緒全然遮蔽的征兆:那是一層更深沉的、類似烘烤穀物般的焦甜暖意,其間似乎還糅合了某種東西——是雨後森林腐殖土的氣息?或是他所說的“五香草”在日光下曬出的微澀清苦?這複雜的香,帶著土地原始粗粗的質感,以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野蠻而生猛的方式,猛烈撞擊著她那被城市文明精細養育的感官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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