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即矮下身,探出那雙平日掄斧開山、勢如破竹的大手,此時卻輕柔得像捧起易碎的露珠,極其緩慢、無比謹慎地,將碎石後那幾團粉嫩無毛、因恐懼而顫抖嗚咽的雛鳥,輕輕攏入自己帶著體溫與汗味的掌心裡。
隨後,兩人在陳旭無聲的引導下,側身擠過狹窄的石縫,避開身後同伴們探尋、震撼與不解的視線,步履急促卻異常平穩,迅速走向裂縫後方。那裡,一方被巨大傾頹的磐石巧妙遮蔽的石階平台——似是古時棧道遺跡——形成了乾燥而相對隱秘的避風處。他們將這一窩在命運漩渦中幾乎家破人亡的猛禽家庭,如同安放世間最珍貴的易碎珍寶,輕輕置入了這處暫時隔絕了外界風暴與人類侵擾的岩石避風港中。
陳旭的目光沉沉掠過石台上那幾隻擠作一團、瑟瑟發抖的幼鳥,又落回掌中仍在微弱掙紮的雄鷂父親。它眼中恐懼與野性交織,喉中發出細弱的、不甘的哀鳴。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嗓音低沉沙啞,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疲憊與蒼涼,像是說給這一窩命懸一線的鷂鳥,又更像是對自己、對腳下這整個在旱魃淫威下掙紮的紅星村發出的嗟歎:
“藏好了……小家夥們,還有你。拚儘全力活下去吧。能不能熬過這一劫,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也看……這老天爺肯不肯給條活路了。”
仿佛是對這艱難抉擇與生命悲憫的回應,一縷倔強的日光,竟倏然穿透岩縫上方重重的阻礙,如神隻垂顧般,不偏不倚地投進幽暗石罅深處,照亮了那片覆著厚厚青苔的岩壁。
隻見陰冷濕潤的岩壁上,覆蓋著厚實如毯、墨綠近黑的苔蘚,鬱鬱蔥蔥,揭示出此地常年不散的潮濕。
苔蘚上方,幾道極細的水痕如淚光閃爍,沿著石壁天然的紋路,無聲而堅定地蜿蜒而下。
它們在正午的陽光下晶瑩流動,每一道,都像是生命在苦難中不屈的低語,無聲卻有力地吟唱著“活著”的堅韌。
希望的降臨,從未如此清晰、冰冷,而又真實可觸。
陳旭一直緊繃如花崗岩的嘴角,終於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一絲。一種沉甸甸卻滾燙的東西自心底湧起,那是責任,是希望,驅散了肉體的疲憊,點燃了更為炙熱、堅定的意誌。
他甚至沒回頭再看那臨時避巢一眼,猛地彎腰,抄起地上那根沾著鷂鳥血跡與自己血痕的沉重鋼釺。鋼釺傳來冰冷的觸感,卻瞬間化作一股力量貫穿全身。他不再多說,猛然轉身,以更快、更決絕的步伐,如一頭看準獵物、撲向目標的雄獅,再次紮進前方更幽深、更狹窄、彌漫未知卻也必然藏著生命之源的黑暗通道!
嘶啞的嗓音,如同穿過萬年岩縫的風,裹著汗臭、血腥與塵埃,在狹窄的穴壁間轟鳴回蕩:
“都彆愣著了!接著乾!聽見沒有?!活水就在這地底下!它憋得發慌、憋得在哭、在喊!就等咱們把它放出來!!!”
身後,阿古、吉克、鐵柱等人臉上先前的複雜神色早已褪去,隻剩被剛才那幕生命救治與眼前真實水痕點燃的熾熱火焰。陳旭身上那種源於對自然生命的憐憫與敬畏、進而爆發出的更純粹、更強大的力量,深深撼動了他們。沉悶而有力的敲擊聲、撬挖聲、搬石聲,再次如遠古戰鼓般隆隆響起——比之前更堅定,更有序,更不可阻擋!
隨著堵塞通道的巨石被移開,凶險的插曲過後,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眼前的景象,比入口處更為錯綜複雜。巨大的崩落岩石層層疊壓,其間填充著經年累月衝積下來的泥沙、枯枝爛葉,幾乎將古老的泉眼出口完全掩埋。
“不能硬來!”陳旭抹了把汗,仔細觀察著地形,“看到那幾塊大石頭沒?它們像房梁一樣架在上麵,下麵壓著的才是鬆軟的泥沙和泉眼的關鍵通道。得先把這些‘頂梁柱’穩住,或者小心挪開,才能清理下麵的淤塞。”
他指揮著眾人:“阿古,你帶幾個人,用鋼釺和撬棍,頂住這塊巨石的側麵,防止它滑動。鐵柱,你們幾個力氣大的,跟我一起,先把旁邊這些散碎的中小石頭搬開!注意腳下,彆踩塌了!”
清理工作異常艱辛。較大的石頭需要多人合力,喊著號子,一點點翻滾挪開。每搬開一塊大石,底下往往露出更多被泥水包裹的碎石和黏稠的淤泥。較小的石頭則需要人力一塊塊抱起、傳遞出去。陳旭身先士卒,專揀那些需要爆發力才能挪動的中小型石頭。他彎腰,沉肩,雙臂肌肉賁起,大喝一聲,便將幾十斤重的石頭抱離地麵,腳步穩健地搬到不遠處的空地堆放。汗水浸透了他的褲腰,手臂上的傷口在用力時再次崩裂,鮮血混著泥漿流下,他卻恍若未覺。
“嘿咗!嘿咗!”低沉的號子聲在坳口回蕩。汗水如溪流般從古銅色的脊背上淌下,在布滿灰塵的皮膚上衝出一道道泥溝。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汗味、泥土的腥味和岩石的粉塵味。
清理完表層石塊,露出了下麵淤積多年的黑色淤泥,夾雜著腐爛的樹根和落葉,散發出陣陣腐殖質的氣味。泉眼的氣息在這裡更為濃鬱,那絲清涼的濕意仿佛觸手可及。
“用鋤頭!用鐵鍬!把爛泥挖出去!”索拉支書不知何時也加入了挖掘的隊伍,他搶過一把鋤頭,奮力挖掘著粘稠的淤泥。
陳旭則換上了短柄的鎬頭,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岩石縫隙間的頑固淤積物。“慢點,輕點,彆碰鬆了關鍵的支撐石!”他不時提醒著。有時遇到卡在關鍵位置的樹根,就需要用斧頭耐心砍斷。泥漿飛濺,每個人都成了泥人,隻有眼睛還閃著光。
隨著清理的深入,岩壁根部漸漸顯露出來。那是濕潤的、深色的岩石,用手觸摸,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直透指尖。終於,在撬開一塊扁平的石板後,一股細小的水流,混著泥沙,從石縫中汩汩湧出!
“水!是水!”吉克興奮地大叫起來。
但這股水流太小,而且渾濁。陳旭沒有停下,他判斷這還不是主泉眼。“繼續挖!主水源肯定被更大的石頭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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