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神殿廢墟旁,臨時靜室。清嵐真人拂塵輕掃,一道柔和的月華屏障無聲籠罩住這方寸之地,將礦神殿廢墟的喧囂徹底隔絕。外麵是滌塵鼓聖潔光暈籠罩下的肅穆,裡麵卻隻有石鼓餘韻帶來的、近乎實質的寧靜,連空氣都沉澱下來。這靜室開鑿得極為潦草,四壁嶙峋,僅容一桌兩凳。石桌粗糙,石凳冰涼,唯有一盞清嵐真人指尖點亮的靈氣燈盞懸浮半空,散發著如月暈般柔和的白光,是這簡陋空間裡唯一的暖意。
小芸被那股溫和卻沛然莫禦的力量輕柔地帶到這裡。她像一片被狂風暴雨蹂躪過的葉子,虛脫地癱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小小的身體篩糠般顫抖,眉心的淨心麥印記光芒柔和而穩定,周身的純淨光暈如同她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著。小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偏偏那雙眼睛亮得驚人,裡麵盛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焦急和一種近乎偏執的期盼,像一頭剛被狼群追逐、驚魂未定卻又倔強地尋找著同伴的小鹿。
清嵐真人並未落座,而是背對著小芸,立在那個開鑿出的簡陋石窗前與其說是窗,不如說是個透氣的孔洞)。月白道袍無風自動,襯得她背影愈發空靈出塵。她凝望著窗外,那麵巨大的滌塵鼓依舊籠罩在淡淡的聖潔光暈中,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悲願與淨化之力。她在感受,感受這片空間裡殘留的、屬於吳老瘸燃燒生命的最後意誌,以及小芸純淨靈體帶來的撫慰氣息。
時間在靜默中流淌,隻有小芸壓抑的抽噎聲和燈盞光暈的微微搖曳。
終於,清嵐真人緩緩轉身。目光如同兩道澄澈的溪流,無聲地落在小芸身上。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的清明。她蓮步輕移,走到小芸對麵坐下。石桌上,隨著她素手輕拂,憑空出現一個溫潤的白玉小碗,碗中盛著半碗清澈見底、散發著淡淡草木清香的靈液,幾縷氤氳白氣嫋嫋上升。
“小丫頭,莫怕。”聲音如山澗清泉,溫和中帶著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此乃‘清心凝露’,可安神定魄,滋養本源。你先飲下,緩一緩。”
小芸的目光被那碗散發著誘人氣息的靈液吸引,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蘊含的溫和而龐大的生機力量。但她沒有動!小小的身體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猛地抬起顫抖不止、沾滿泥土和乾涸血跡的小手,急切地指向雷牢的方向!然後又重重地戳向地麵!
她開始在地上畫,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先是一個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高大的人形林野),接著,她用儘力氣在那個小人肩膀的位置,狠狠地戳了兩個深坑骨鉤!)。然後,她又畫了一個佝僂矮小的人形吳老瘸),手指在那個佝僂小人身上瘋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劃著叉!每劃一下,大顆大顆的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洶湧滾落,“啪嗒啪嗒”砸在冰冷的塵土裡,洇開深色的痕跡。她張著嘴,想嘶喊,想訴說,可新獲得的聲音仿佛被巨大的悲傷徹底堵死,隻能發出“嗬…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哽咽氣流。她拚命指著雷牢方向,又指向西南坤位),再指指外麵隱約可見的鼓影,眼中充滿了絕望的哀求,小小的身體因為情緒激動而劇烈搖晃,幾乎要從石凳上栽下來。
“雷牢…西南…鼓…”清嵐真人輕聲重複,目光掃過地上那潦草卻蘊含巨大悲慟的圖畫和符號,心中已然明白大半。看著小芸無聲的悲泣,那純淨光暈中透出的、如同實質般的悲傷和擔憂,讓她清冷如月的眉宇間,也染上了一絲動容的漣漪。
清嵐真人伸出纖纖玉手,掌心溫潤如玉,帶著令人安心的暖意,輕輕覆蓋在小芸緊握的、沾滿泥土和血跡的小手上。
“孩子,放鬆心神。”聲音帶著奇特的韻律。溫和精純的靈力,如同最溫柔的涓涓細流,小心翼翼地探入小芸枯竭的經脈。
嗡!
清嵐真人心神劇震!這孩子的根骨…竟是傳說中萬中無一的“淨靈體”!天生親近自然大道,心靈澄澈無瑕,萬邪不侵!難怪能引動淨心麥共鳴,敲響滌塵鼓!此等驚世駭俗的資質,放在任何一個頂尖大宗門,都足以被供起來當作核心真傳傾力培養!怎會…怎會淪落在這汙穢血腥的黑石礦區,成為命如草芥的礦奴?!
隨著靈力深入,清嵐真人仿佛被拉入了小芸靈魂深處無聲的風暴之中:
冤屈!一股強烈到沸騰的不甘與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咆哮!意念清晰地指向一個方向——靈獸園!指向一些模糊卻猙獰的人影——趙奎那令人作嘔的獰笑,王管事眼中閃爍的、毒蛇般的貪婪!
穿骨!冰冷刺骨的劇痛瞬間席卷!仿佛自己的肩胛骨被猙獰的骨鉤狠狠撕裂!血肉分離的痛楚清晰無比!林野被拖走的背影,那淋漓的鮮血,烙印在靈魂深處!
雷牢!無儘的黑暗瞬間吞噬!狂暴的雷霆在耳邊炸響!絕望的嘶吼在靈魂中回蕩!還有那…烙印在靈魂最深處、如同用靈魂之火灼燒而成的六個大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與火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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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誓!一股衝天而起、足以撕裂蒼穹的怨氣!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不屈意誌!以及…一絲令她這位金丹真人都感到心悸的、仿佛觸及天地本源規則的…混沌道韻!如同開天辟地之初的原始氣息!還有那縷纏繞在字跡邊緣、細微卻散發著毀滅性威壓的…紫電!古老、霸道、蔑視一切!
老翁犧牲!最深沉、最錐心刺骨的悲痛如同海嘯般湧來!隔壁牢房傳來的、生命之火燃儘前最後的嘶吼!坤位!礦神殿!鳴冤鼓!“快走!”那聲嘶力竭、帶著血沫的決絕托付!仿佛用儘生命最後的力氣,將她推離深淵!
這些破碎的畫麵、激烈的情感洪流,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入清嵐真人的感知。她閉目凝神,清麗絕倫的臉上,寒霜一層層凝結,越來越沉凝,如同萬載不化的玄冰。礦奴…穿骨之刑…雷牢折磨…燃壽卜算…滌塵鼓鳴冤…這絕非簡單的誣陷或所謂的魔功修煉者能解釋!這黑石礦區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渾、更汙穢百倍!這下麵,埋藏著一個足以顛覆認知的巨大陰謀!
“好了,孩子,我已知曉。”清嵐真人緩緩睜開眼,眸中寒光一閃而逝,收回了手。看向小芸的目光,充滿了深切的憐惜和前所未有的鄭重。她將白玉碗再次推向小芸,“喝下它,你需要恢複力氣。林野和真相,交給我。”
小芸望著清嵐真人那雙清澈見底、卻又蘊含著磐石般堅定意誌的眼眸,感受著她話語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力量,心中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終於“嘣”地一聲,微微鬆弛下來。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她不再猶豫,用臟兮兮的小手捧起玉碗,像隻渴壞了的小獸,小口小口、卻無比珍惜地啜飲著那清甜溫潤的靈液。一股暖洋洋的、帶著草木清香的暖流瞬間流遍四肢百骸,撫慰著每一寸疲憊不堪的肌肉和飽受摧殘的靈魂。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她小小的身體晃了晃,“咚”地一聲,額頭抵在冰冷的石桌上,沉沉睡去。眉心的淨心麥光芒也隨之漸漸內斂、平息。清嵐真人輕輕揮手,一件月白色的、薄如蟬翼的靈力紗衣,如同月光般輕柔地覆蓋在小芸蜷縮的身上。
清嵐真人走出靜室。門外,周擎早已帶著一隊如標槍般挺立的執法隊員肅立等候,個個低眉順眼,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大氣不敢喘一口。空氣中殘留的滌塵鼓淨化之力,如同無形的聖水,讓這些常年浸淫在礦洞汙濁戾氣中的隊員們渾身不自在,感覺像一群剛從泥坑裡爬出來的野豬,誤入了纖塵不染的神殿,連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幾個隊員鼻翼翕動,偷偷嗅著自己身上可能殘留的汗味和血腥氣,表情尷尬得像便秘。
“帶路,去雷牢。林野所在之處。”清嵐真人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但那不容置疑的威嚴,比任何怒吼都更讓人心頭發緊。
“是!真人請隨我來!”周擎立刻躬身領命,姿態放得極低,幾乎彎成了九十度。滌塵鼓一響,他知道事情的性質已經徹底變了天。他引著清嵐真人快步走向雷牢,腳步比平時快了三分,卻依舊保持著恭敬的距離,不敢逾越半步。身後的隊員們更是噤若寒蟬,連腳步聲都恨不得用腳尖踮著走,生怕弄出一點噪音惹惱了這位煞星。一個隊員過於緊張,左腳絆了右腳,一個趔趄差點撲街,幸好被旁邊同伴眼疾手快一把薅住胳膊,兩人擠眉弄眼,無聲地完成了一次驚險的“雜技”配合。
再次踏入雷牢通道,那狂暴與毀滅殘留的氣息,與滌塵鼓的淨化之力如同水火不容,在空氣中激烈碰撞,形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衝突感。牆壁上那些被林野掙紮時撞出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裂痕,在靈光燈下顯得愈發猙獰觸目。
來到林野的牢門前,那副景象依舊充滿了原始的震撼和殘酷。
清嵐真人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首先落在被粗大鐵鏈吊在半空的人形焦炭上——林野。琵琶骨處,猙獰的骨鉤刺目驚心,深深嵌入血肉。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皮,焦黑如炭,皮開肉綻,多處深可見骨。他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清嵐真人眉頭微蹙,指尖一道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翠綠靈光射出,如同活物般沒入林野體內。
探查結果讓她心頭一凜:傷勢極重!肉身瀕臨崩潰邊緣,經脈寸寸斷裂,如同被颶風掃過的稻田,五臟六腑皆有嚴重損傷,移位、破裂比比皆是!
但是!一股極其頑強的、如同石縫中鑽出的野草般的不屈生機,在林野體內深處死死支撐著!這股生機的堅韌程度,遠超尋常煉體修士!更有一股微弱卻異常精純、帶著混沌原始氣息的靈力極其隱晦,若非她修為高深且刻意探查,幾乎無法察覺),正以一種緩慢但堅定的速度,修複著最致命的內腑損傷!
最詭異的是,那穿入琵琶骨的骨鉤上附著的、持續侵蝕血肉的陰雷之力,竟然真的被削弱了!被一股純淨、溫和、帶著滌塵鼓同源氣息的力量壓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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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力…倒是頑強得驚人。”清嵐真人心中暗忖,此子身上秘密不小。
接著,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猛地投向了那麵烙印著六個血色大字的雷壁!
“天欺我!係統奴我!奸人陷我!此間仇,百倍償!我命由我!!!”
當清嵐真人的目光觸及那六個血字的瞬間!
轟隆!
她的心神仿佛被一柄無形的、裹挾著萬鈞雷霆的重錘狠狠撞擊!識海震蕩!
不屈意誌!如同決堤的洪流,撲麵而來!那是被命運車輪反複碾壓後發出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怒吼!是對強權壓迫的、寧死不屈的反抗!是一根寧折不彎、頂天立地的脊梁!這股意誌之強烈、之純粹、之決絕,讓她這位見慣了世事的金丹真人都為之動容,心神搖曳!
滔天怨氣!濃鬱得幾乎化不開!如同實質的黑色濃霧!那是被陷害、被折磨、被逼至絕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滔天恨意!但這怨氣並非邪惡汙穢,而是源自極致的冤屈和不公,帶著一種悲壯的色彩!
混沌道韻!最讓她心驚肉跳的,是字跡深處,那絲絲縷縷、難以捕捉卻又真實存在的、仿佛觸及世界本源規則的…混沌道韻!原始、古老、包容一切又毀滅一切!這絕非此界尋常修士能領悟!更非所謂的“魔功詛咒”!這更像是…某種先天本源的氣息?
禁忌紫電!那纏繞在字跡邊緣、細微跳躍的紫色電芒!清嵐真人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這紫電的氣息…古老、霸道、帶著一種淩駕於萬物之上的漠然和毀滅一切的意誌!絕非黑石礦區的陰雷!甚至…讓她隱隱聯想到某些隻存在於古老禁忌典籍記載中的…天罰之雷!傳說中的…紫霄神雷?!
“此子…此誓…”清嵐真人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這血字蘊含的力量和信息,遠超她的預估!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修煉了魔功的礦奴!執法隊之前“證據確鑿”、“鐵案如山”,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可笑,漏洞百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隊長,”清嵐真人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淡,但聽在周擎耳中卻如同九天驚雷在頭頂炸響,“這血字,你作何解釋?這紫電,又源自何種‘魔功’?”
周擎額角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沿著鬢角滑落。他感覺自己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一股沉重如山的壓力籠罩全身,幾乎要將他壓趴在地。他強行提起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硬著頭皮回答,聲音乾澀:“回…回稟真人!此…此乃邪魔林野臨死前,以…以邪法燃燒精血魂魄所留的惡毒詛咒!意圖汙染此地靈脈根基,惑亂人心!至於那紫電…定是其修煉的某種…極其罕見、極其惡毒的域外邪雷!正因其凶頑詭異,難以壓製,屬下才…才不得不施以重手,以防其禍亂礦區!”他的解釋在清嵐真人那仿佛能洞穿九幽、看透一切虛妄的目光下,顯得如此無力,如同紙糊的盾牌。
就在這氣氛凝重到幾乎凝固的時刻。
一個站在周擎身後、負責用“留影玉簡”記錄現場的法務隊員,為了更“專業”、更“清晰”地捕捉血字的“邪惡細節”,踮著腳尖,伸長了脖子,像一隻努力打鳴卻夠不著樹枝的公雞,拚命往前湊。他太過專注,全副心神都在那血字上,完全沒注意腳下有一塊被林野掙紮時震落的、拳頭大小的尖銳碎石。
“哎喲臥槽!”
腳下一滑,重心瞬間失衡!他整個人手舞足蹈地向前撲倒,嘴裡發出一聲驚慌失措的怪叫!更絕的是,他手中那枚價值不菲、刻滿了精密符文的“留影玉簡”,如同長了眼睛般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堪稱完美的、帶著點優雅弧度的拋物線…
“啪嘰!”
一聲清脆響亮、帶著點粘膩感的脆響!那枚溫潤的玉簡,如同精準製導的飛鏢,不偏不倚,嚴絲合縫地糊在了周擎那梳得一絲不苟、油光水滑、蒼蠅站上去都劈叉的後腦勺發髻正中央!玉簡上附著的微弱粘性法陣瞬間激活,讓它像一塊剛從泥裡挖出來的狗皮膏藥,牢牢地、結結實實地粘在了周擎的頭上!灰撲撲的玉簡底襯著油亮的黑發,視覺效果極其炸裂!
時間仿佛凝固了。
周擎:“……”(身體瞬間僵硬如鐵,一股冰寒刺骨的涼意從被擊中的後腦勺瞬間蔓延至全身,直衝天靈蓋!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後腦勺上多了一個冰涼、沉重、還特麼有點黏糊糊的東西!他的威嚴,他的形象,在這一刻徹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