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身份疑雲
夜色如墨,將青山鎮溫柔地攬入懷中。趙家小院裡,最後一點燈火也熄滅了,隻剩下簷下幾盞防風的燈籠,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搖曳,暈開一圈圈朦朧的光暈。
然而,在這片靜謐之下,暗流從未止息。
蕭少峰,或者說如今的“蕭默”,獨立於自己那間更為簡陋、幾乎與山林融為一體的木屋窗前。窗外,月華被濃雲遮蔽,隻有零星幾點星光頑強地穿透,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映出一片深沉的陰影。他手中摩挲著一支通體瑩潤、尾端雕著細密蘭花的玉簪,指腹感受著那微涼的觸感,仿佛能透過時光,觸摸到昔日那雙為他整理朝冠、執筆潑墨的纖手。
韓書瀾。
那個名字在他心底碾過,帶著血色的痛楚和無儘的空茫。宮牆之內,烈焰焚天,她決絕地將他推開,自己卻湮沒在崩塌的梁柱與衝天的火光裡……那一幕,如同最鋒利的匕首,日夜剜刮著他的心臟。他血洗了叛軍,踏平了陰謀的巢穴,卻再也換不回她回眸一笑。心若死灰,這繁華世間,再無值得留戀之處,除了這片她曾偶然提及、向往其安寧的江南山水。
可那個采藥女“阿瀾”……
蕭少峰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銳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重重屋舍與山林,落在鎮子另一頭那間點著微弱燈火、飄散著藥香的小屋。易容之術堪稱精妙,聲音也刻意壓低放緩,帶著鄉野的質樸。但那雙眼,那雙清澈、沉靜,在專注時仿佛蘊藏著星辰與智慧的眼睛,與他記憶深處的那雙眸子,何其相似!還有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儀態,行走時脊背挺直的弧度,遇到危險時那份異於常人的鎮定……
尤其是白日裡,她為趙青山施針時,那套行雲流水的針法,以及指尖隱約流轉的、極其微弱卻精純的內息波動。那絕非尋常鄉野郎中所能掌握,那是玄門正宗的心法,是他曾在她——韓書瀾身上感受到過的同源之力!
“巧合麼?”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得如同被沙礫磨過。理智告訴他,世間相似之人並非沒有,玄門心法也未必沒有其他傳人。但內心深處,一種近乎荒謬的、瘋狂滋長的期盼,卻像藤蔓般緊緊纏繞住他冰冷已久的心。他害怕這又是一場幻夢,一經觸碰,便再次碎裂,留下更深的絕望。所以,他隻能遠遠看著,暗中觀察,送藥不敢留名,出手相助亦隱匿行跡,像個怯懦的囚徒,既渴望光明,又畏懼那光芒會灼傷自己早已習慣黑暗的雙眼。
然而,鎮上傳開的流言,以及風雨欲來那夜的短暫交手,都明確地指向——平靜的日子,即將結束。危險正在逼近,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須確認,必須知道,這個“阿瀾”,究竟是誰?她是否……承載著他不敢奢望的奇跡。
與此同時,韓書瀾也並未安寢。
她坐在簡陋的書案前,案上攤開著幾本泛黃的醫書和一堆整理到一半的藥材,油燈如豆,將她清秀易容後略顯平凡)的麵容映得忽明忽暗。她的指尖按在書頁上,卻久久未曾翻動。
“蕭默……”
她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化名。那個獨居深山、氣質冷峻如孤峰的男人,從一開始就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危險與……熟悉。他看她時的眼神,冰冷之下壓抑著某種翻滾的、幾乎要破冰而出的熾烈情緒,讓她心驚,也讓她困惑。他身手之高,超乎想象,對付猛虎舉重若輕,市集上暗中解圍時那精準的石子點穴,分明是極高明的武學,甚至帶著軍中技擊的影子,更隱隱有玄門手法痕跡。
一個擁有如此身手的男人,為何會隱居在這偏僻小鎮,甘於每日垂釣種菜?他身上那種經年累月沉澱下的、屬於上位者的威壓與謀算氣息,即使刻意收斂,也如同鞘中的寶劍,難掩鋒芒。這與她記憶中,那位曾權傾朝野、智謀深遠的攝政王蕭少峰,何其吻合!
可是,蕭少峰應該認為她已經死了。在那場精心策劃的宮變中,她金蟬脫殼,借著玄門秘術假死脫身,付出的代價是重傷瀕死,休養了近一年才勉強恢複。她來到江南,一方麵是為了避開京城漩渦,另一方麵,也是聽聞趙青山將軍被貶至此地,想來照拂一二,畢竟趙將軍是朝中少有的耿直忠良。她易容改名,就是不想再與過去有任何瓜葛。
若他真是蕭少峰,他為何會在此?是巧合,還是……為她而來?若認出了她,為何不相認?若未認出,那莫名的關注與暗中相助,又是因為什麼?
紛亂的思緒如同亂麻,纏繞在她心頭。她輕輕歎了口氣,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易容麵具緊貼皮膚的觸感提醒著她現實的殘酷。身份的暴露,意味著危險,不僅是對她,也可能將蕭少峰、趙青山、江懷柔他們都拖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雲遮半的勢力,無孔不入。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幾乎融入夜風的響動。
韓書瀾眸光一凜,瞬間吹熄了油燈,身形悄無聲息地隱入牆壁的陰影之中,呼吸收斂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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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寂靜後,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滑入屋內,動作迅捷而精準,沒有帶起一絲風聲。
“誰?”韓書瀾壓低聲音喝道,指尖已扣住了幾枚淬了麻藥的銀針。
黑影在房間中央站定,月光恰好從雲縫中漏下一縷,勾勒出他挺拔如山嶽的輪廓。正是蕭少峰。
“是我,蕭默。”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比平日更加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韓書瀾心中警鈴大作,但並未立即出手。她能從他的氣息中感覺到,他並無殺意。“深夜闖入女子閨房,非君子所為吧,蕭先生?”她語氣帶著刻意的疏離與質問。
蕭少峰向前邁了一步,目光在黑暗中精準地鎖定了她隱藏的方位,那目光灼熱,仿佛能穿透黑暗,剝去她所有的偽裝。“我本非君子。”他淡淡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隨即話鋒陡然銳利,“我隻問你,你到底是誰?”
韓書瀾心頭一跳,強自鎮定:“我是阿瀾,鎮上的采藥女。蕭先生莫非忘了?”
“采藥女?”蕭少峰低笑一聲,那笑聲裡卻無半分暖意,“哪個采藥女,會失傳已久的‘靈樞九針’?哪個采藥女,身懷玄門正宗的‘歸元心法’?哪個采藥女,麵對猛虎與流言,眼神卻冷靜得像在布局?”
他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敲打在韓書瀾的心上。他果然都看到了,也猜到了!
“蕭先生見識廣博,小女子佩服。”韓書瀾依舊不肯鬆口,從陰影中緩緩走出,與他隔著幾步距離對峙,“隻是,我會什麼,似乎與先生無關。倒是先生,身手不凡,見識超卓,又為何屈居於此?市集上對付地痞的手法,可不是普通獵戶會的。”
她反將一軍,試圖轉移焦點,掌握主動權。
蕭少峰緊緊盯著她,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他也能看清她易容後那雙格外明亮的眼睛。那裡麵閃爍的警惕、智慧,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熟悉痛楚,幾乎要讓他失控。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更沉:“回答我的問題。你與韓書瀾,是什麼關係?”
韓書瀾這個名字被他念出,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重量,讓空氣都為之凝滯。
韓書瀾袖中的手微微顫抖,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他果然懷疑了!她強迫自己迎上他逼視的目光,語氣冷硬:“韓書瀾?可是那位名滿京城、卻已香消玉殞的才女?蕭先生莫非是思念故人,以至於看誰都像她?可惜,小女子福薄命淺,當不起這等比擬。”
她的話,像冰冷的針,刺向蕭少峰最深的傷口。他的臉色在黑暗中似乎白了一分,周身的氣息驟然變得危險而壓抑。“你不承認?”他向前又逼近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你告訴我,你這身玄門修為從何而來?你這與她一般無二的眉眼氣度,又從何而來?!”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急切,仿佛困獸最後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