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青鸞現世,古訓箴言
雨絲斜斜地織著,將這處名為“落雁村”的偏僻山坳浸得一片潮濕。泥土的腥氣混著草木的清苦,在微涼的空氣中彌漫。村頭那棵百年老槐樹下,幾間簡陋的土坯房靜立著,煙囪裡偶爾升起幾縷被風吹散的薄煙,為這蕭索的景致添了幾分人間氣。
遊振楓背靠著土牆,墨隕劍斜倚在身側,劍鞘上凝結的水珠順著古樸的紋路緩緩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他雙目輕闔,蒼白的麵容在陰雨天裡更顯清臒,唯有那微微顫動的睫毛,昭示著他並非沉浸在虛無,而是將感知無限放大,籠罩著整個村落,乃至周遭的山林。
趙清蓮就在他對麵的屋內,隔著一層薄薄的木門。自離開七星閣,又遭遇南宮軒情那記斬斷七情六欲的《忘塵絕斬》後,她體內的悲鳴血脈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始終未能徹底平複。尤其是在這陰雨連綿、天地間陽氣隱退的時刻,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孤寂寒意,正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凍結。
屋內傳來壓抑的咳嗽聲,輕卻清晰,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在遊振楓的心上。他指尖微動,一股極淡的九幽劍氣悄然彌漫開,順著門縫鑽入屋內,試圖以那至寒至冽的劍意,去中和那同樣帶著寒意的血脈反噬——這是他們在連日同行中無意間找到的微妙平衡,他的劍能暫時穩住她的血脈躁動,而她偶爾彈奏的琴音,也能撫平他因詛咒而翻湧的戾氣。
“咳咳……”又是一陣輕咳,伴隨著琴身輕微的震顫聲,顯然趙清蓮正試圖再次以琴音梳理氣息,卻未能如願。遊振楓眉頭微蹙,感知中,那股孤寂的寒意正以一種更快的速度攀升,如同冰封的江河在春日裡反常地加速凍結,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幾乎與風雨聲融為一體的腳步聲,自村外的山道傳來。那腳步聲很緩,很輕,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與大地的呼吸相契,沒有半分煙火氣,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與平和。
遊振楓的感知瞬間鎖定了來人。不是魔宮的人——那腳步聲裡沒有絲毫魔氣或殺伐之氣;也不是正道的追兵——沒有劍拔弩張的銳意。那是一種……仿佛曆經了千百年風霜,看透了世事浮沉的淡然,如同山間的古鬆,靜默地矗立,卻自有其不容侵犯的威嚴。
“好重的血脈寒氣,可惜了這孩子。”一個蒼老卻溫和的女聲在門口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和木門的阻隔,傳入屋內屋外兩人的耳中。
遊振楓霍然起身,墨隕劍在他手中微微一沉,雖未出鞘,卻已蓄勢待發。他麵向聲音來處,語氣平靜卻帶著警惕:“閣下是誰?”
門口的雨簾中,緩緩走出一道身影。那是一位老嫗,身著洗得發白的青布衣裙,頭上裹著同色的頭巾,露出的鬢角已染上霜白。她手中拄著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杖頭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青鸞,正隨著她的步伐,在泥地上輕輕點出一個個淺痕。她的麵容布滿皺紋,卻並不顯蒼老,反而透著一種歲月沉澱後的溫潤,尤其是那雙眼睛,渾濁卻又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深處,帶著洞悉一切的慈悲。
“老婆子青鸞,不過是個山間閒遊的過客,聽聞此處有位姑娘受血脈之苦,特來看看。”老嫗微微一笑,笑容如同冬日暖陽,竟讓周遭的雨絲都仿佛柔和了幾分。她的目光落在遊振楓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轉向緊閉的木門,“遊小友不必緊張,老婆子並無惡意。”
遊振楓沒有放鬆警惕。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靠近,又能一語道破趙清蓮的血脈問題,這位自稱青鸞的婆婆絕非尋常人。他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沒有任何敵意,隻有一種淡淡的、如同春風化雨般的氣息,甚至讓他體內因警惕而微微躁動的九幽劍氣都平複了些許。
“青鸞婆婆……”屋內傳來趙清蓮略帶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和掙紮,“您……請進。”
木門“吱呀”一聲被從裡麵拉開,趙清蓮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原本烏黑亮澤的長發也顯得有些淩亂,唯有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雖蒙著一層水汽,卻依然透著不屈的堅韌。僅僅是站在那裡,遊振楓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她體內的血脈之力正如同脫韁的野馬,瘋狂地衝撞著她的經脈,而那股足以凍結靈魂的孤寂感,正從她身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下降了幾度。
青鸞婆婆輕輕歎了口氣,拄著竹杖走上前,目光落在趙清蓮身上,眼神中充滿了悲憫:“孩子,苦了你了。這悲鳴血脈,自誕生之日起,便是一場無儘的修行,也是一場無儘的煎熬。”
她伸出枯瘦卻溫暖的手,輕輕覆在趙清蓮的手腕上。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順著她的指尖湧入趙清蓮體內,如同涓涓細流,緩緩淌過她躁動的經脈。那力量並不霸道,卻有著奇異的安撫之力,所過之處,那些狂暴的血脈之力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那股刺骨的孤寂寒意也隨之減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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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蓮身體一震,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鬆弛,她能感覺到,那股困擾她多年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反噬之力,正在這股溫和的力量下節節敗退。她忍不住抬頭看向青鸞婆婆,眼中充滿了震驚和疑惑:“婆婆,您……您這是……”
“老婆子這點微末伎倆,不過是能暫時安撫一下這不聽話的血脈罷了。”青鸞婆婆收回手,笑容依舊溫和,“真正的根源,還在你自己身上,在這血脈本身。”
她轉過身,示意趙清蓮進屋坐下,遊振楓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順手將木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風雨。屋內陳設簡單,隻有一張木桌,幾條長凳,牆角堆著一些乾柴。趙清蓮在桌邊坐下,青鸞婆婆也在她對麵坐定,遊振楓則站在趙清蓮身後,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同時也將大部分感知放在了青鸞婆婆身上。
“姑娘可知,你這悲鳴血脈,究竟源自何處?”青鸞婆婆緩緩開口,目光深邃地看著趙清蓮。
趙清蓮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家傳記載中,隻說這是先祖遺傳的血脈,擁有溝通天地的力量,卻也伴隨著難以承受的孤寂反噬。至於其根源,早已湮沒在曆史中。”她頓了頓,看向青鸞婆婆,“婆婆似乎知曉其中淵源?”
青鸞婆婆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一個粗瓷茶杯,輕輕摩挲著杯壁,仿佛在回憶著遙遠的往事:“這悲鳴血脈,並非尋常的家族遺傳,而是與一部失傳已久的上古秘典——《天言劫秘》息息相關。”
“《天言劫秘》?”趙清蓮和遊振楓同時心中一動。趙清蓮曾在家族古籍中見過這個名字,知道那是一部傳說中能以音律引動天地法則的無上秘典,卻從未想過它與自己的血脈有著直接的聯係。遊振楓則是在七星閣時,從鬼穀卜算子的隻言片語中聽過這個名字,知道它與趙清蓮的力量源泉有關。
“不錯,正是《天言劫秘》。”青鸞婆婆的聲音帶著一絲悠遠,“上古時期,天地法則尚未完全固化,有大能者觀天地運行,悟音律之道,創此《天言劫秘》。此秘典威力無窮,可引風雷,可喚雨雪,可言出法隨,既能化作治愈萬物的聖音,亦能成為屠戮蒼生的魔咒。”
她抬眼看向趙清蓮,眼神變得凝重起來:“而你這悲鳴血脈,便是修煉《天言劫秘》到極致的大能者,為了讓這份力量得以傳承,以自身精血為引,融入血脈之中所留下的印記。可以說,你的血脈,本身就是《天言劫秘》的一部分,是溝通天地法則的橋梁。”
趙清蓮怔怔地聽著,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一直以為這血脈是詛咒,是負擔,卻沒想到它竟有如此輝煌的來曆。
“既然是無上傳承,為何會有如此可怕的孤寂反噬?”遊振楓在一旁開口問道,聲音低沉。他更關心的是那反噬的根源,那足以將一個人徹底拖入深淵的孤寂,他在趙清蓮身上感受得太多了。
青鸞婆婆看向遊振楓,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似乎對他的提問並不意外:“因為天地法則,本就是無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