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第二卷:江湖夜雨
朔風卷著砂礫,狠狠抽在年永臨臉上。
他站在雁門關的垛口,玄色甲胄上凝結的霜花被呼出的白氣熏得微微發潮。關外是連綿起伏的黑沉沉的敵軍營帳,像蟄伏在荒原上的巨獸,隻待一聲令下便要吞噬這座搖搖欲墜的雄關。關內,傷兵的呻吟、甲胄碰撞的鏗鏘、傳令兵嘶啞的呼喊交織在一起,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絕望之網。
“將軍,斥候回報,北狄主力已在關外列陣,看陣型是要卯時攻城。”副將沈策單膝跪地,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他甲胄上的血漬已經發黑,眼下是濃重的青黑,顯然已數日未曾合眼。
年永臨抬手按在冰冷的城磚上,指尖傳來的寒意順著血脈蔓延到心底。三天前他星夜抵達時,這裡已經是人間煉獄。年家軍的旗號雖仍在城頭飄揚,卻隻剩下不到三成的兵力,糧草告罄,箭矢將儘,連傷藥都成了奢望。更致命的是,軍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恐慌——北狄的攻勢遠比情報中猛烈,且總能精準避開守軍的布防,仿佛他們的每一步調度都被人提前遞到了敵軍主帥案前。
“沈策,”年永臨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異常沉穩,“清點尚能一戰的弟兄,將重傷員移至後營,派親兵嚴加守護。另外,把所有能找到的油布、柴草都集中起來,本將要給北狄人備一份‘厚禮’。”
沈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為振奮:“末將遵命!”他知道,這位年僅二十五歲便已戰功赫赫的少將軍,總能在絕境中找到破局的法子。
年永臨看著沈策轉身離去的背影,指節卻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何嘗不知,這點“厚禮”不過是緩兵之計。北狄鐵騎以悍勇著稱,此次又有內應相助,若不能儘快揪出軍中的叛徒,打通與後方的聯係,雁門關陷落隻是時間問題。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疊得整齊的素箋,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娟秀的字跡。那是艾言知在他離京前塞給他的,說是行軍路上煩悶了可以看看。當時軍務緊急,他隻匆匆瞥了一眼,此刻展開來,才發現上麵並沒有什麼纏綿悱惻的情話,隻是抄錄了幾闕安撫人心的詩詞,末了用極小的字寫著:“萬事小心,等你回來。”
“等你回來……”年永臨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陣柔軟的暖意。京城裡的那些陰謀詭計、家族重擔,邊關的血雨腥風、生死存亡,似乎都在這四個字麵前暫時褪去了猙獰。他想起那個風雪夜破廟裡的孤女,她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敢用一塊尖銳的碎瓷片對準追殺他的刺客;她明明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卻能用那些奇怪的法子救他的命;她望著他時,眼中沒有敬畏,沒有算計,隻有清澈的擔憂和一絲他讀不懂的……孤獨。
“將軍!”葉安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位心腹護衛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手裡捧著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京城來的急件,是暗線遞進來的。”
年永臨接過密信,指尖一撚,火漆應聲而落。信紙展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卻是字字驚心——權相已在朝中散布謠言,稱年家軍與北狄私通,意圖謀反,陛下雖未輕信,卻也已下令暫停糧草補給。更讓人脊背發涼的是,信中提到,艾言知在京郊彆院曾遭遇不明身份的人探查,幸得白槿言警覺,才未出事。
“啪”的一聲,信紙被年永臨攥在掌心,指骨因用力而泛白。權相的手段竟卑劣至此,不僅要斷他的後路,還要動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一股戾氣從他胸腔中翻湧而上,幾乎要衝破理智的束縛。
“將軍,”葉安明察覺到他周身氣壓的變化,沉聲提醒,“保重身體,眼下邊關才是重中之重。”
年永臨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葉安明說得對,此刻他若是亂了陣腳,雁門關便真的完了,京城裡的人也會徹底陷入險境。他將那封密信湊到燭火邊,看著它化為灰燼,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刀。
“葉安明,”他轉身,聲音冷得像關外的寒冰,“傳令下去,今夜三更,你帶一隊精銳,隨我劫營。”
葉安明瞳孔一縮:“將軍,此舉太過冒險!敵軍兵力數倍於我,且防備森嚴……”
“越是森嚴,越容易出其不意。”年永臨打斷他,目光落在關外黑壓壓的營帳上,“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給北狄人一點顏色看看,也讓某些人知道,年家軍還沒有垮!”他頓了頓,補充道,“目標是敵軍糧草營,得手後立刻回撤,不必戀戰。”
葉安明看著年永臨眼中不容置疑的決心,知道再勸無益,隻能單膝領命:“末將領命!”
夜色如墨,將雁門關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城頭的火把在風中搖曳,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映照著士兵們疲憊卻堅毅的臉龐。年永臨換上一身輕便的黑衣,腰間佩著家傳的長劍“裂冰”,正低頭檢查著靴底的防滑紋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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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回頭,卻見是一名年輕的親兵,手裡捧著一個小小的布包,怯生生地站在那裡。
“將軍,這是……前幾日打掃戰場時撿到的,看樣式像是……”親兵話沒說完,就被年永臨眼中的寒意嚇得縮了縮脖子。
年永臨接過布包,入手輕飄飄的。打開一看,裡麵竟是半支折斷的玉簪,簪頭雕刻著一朵小小的蘭花,正是艾言知常戴的那一支。他的心猛地一沉,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可怕的念頭——這簪子為何會出現在戰場上?難道……
“這東西是在哪裡撿到的?”他的聲音有些發緊。
“回、回將軍,是在西邊的亂葬崗附近……”親兵囁嚅著回答。
亂葬崗……那裡堆滿了雙方戰死士兵的屍體,早已被野狗啃噬得不成樣子。年永臨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握著玉簪的手指微微顫抖。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艾言知明明在京郊彆院,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或許是有人故意留下這個,想擾亂他的心神。
他將那半支玉簪小心翼翼地收好,貼身藏在懷裡,與那方素箋放在一起。然後他抬起頭,眼中的慌亂已被一種更深沉的決絕取代。
“時候到了,出發。”
隨著他一聲令下,葉安明帶領的精銳小隊如同鬼魅般從城牆的暗門溜了出去,融入關外的夜色之中。年永臨最後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裡此刻應該是萬家燈火吧?艾言知是不是正坐在窗前,借著月光讀著什麼書?她會不會也在擔心他?
“等我回去。”他在心裡默念著,握緊了腰間的長劍,縱身躍出了城牆。
北狄軍營的篝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在荒原上綿延數裡。年永臨帶著人避開巡邏的哨兵,如同獵豹般潛行在帳篷之間的陰影裡。空氣中彌漫著馬糞、汗水和劣質酒的混合氣味,讓他幾欲作嘔。
“將軍,前麵就是糧草營,守衛比預想的多。”葉安明低聲彙報,指了指前方一座被重兵把守的巨大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