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藏鋒·布局】
暮色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絨布,無聲無息漫過西蜀連綿的山坳。艾言知臨窗而立,望著庭院裡被晚風吹得簌簌作響的竹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窗欞上一道淺痕——那是三日前茹夢追一隻誤入彆院的信鴿時,不小心用石子劃下的。
“姑娘,夜深露重。”白槿言捧著件素色披風走進來,鬢角沾著些許未拂去的夜露,“剛從後山查探回來,四周並無異動,但山下鎮子的客棧裡,多了七個操著京都口音的商人,行囊裡裹著硬物,走路落腳極穩,不像是尋常行商。”
艾言知接過披風攏在肩頭,指尖觸到微涼的絲線,這才驚覺自己已站了近一個時辰。案上攤著半封未寫完的信,是給邊關的年永臨的,墨跡早已乾透,隻餘下“糧草籌措已有眉目,勿念”幾個字,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頭。
“是煞風派的人?”她輕聲問,目光掠過白槿言袖口隱約露出的淤青——那是前日與追蹤者纏鬥時留下的。
白槿言搖頭,將一盞新沏的雨前龍井推到她麵前:“不像。煞風派殺手步履沉凝,帶著血腥氣,這幾人卻刻意放輕腳步,更像是……在監視。”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而且他們腰間都係著同一款式的玉佩,玉質普通,但上麵的雲紋,與去年權相府侍衛佩戴的腰牌紋樣極像。”
艾言知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溫熱的水汽氤氳在眼前,模糊了窗外漸濃的夜色。權相倒台已有月餘,按說其黨羽該如鳥獸散才是,怎會突然出現在這遠離京都的山坳裡?除非……背後還有人在支使。
“吱呀”一聲輕響,打破了室內的沉寂。茹夢抱著個食盒從門外探進頭來,臉上慣有的笑靨此刻蒙上了層憂慮:“姑娘,白姐姐,廚房溫著蓮子羹呢,我端來給你們填填肚子。”她踮腳走進來,眼睛飛快掃過桌上的信紙,小聲道,“葉護衛剛才來傳話,說永安在鎮子東頭的藥鋪發現個奇怪的老先生,戴著鬥笠,說話時總用指節敲桌麵,敲的節奏和上次‘聽’留下的笛音調子一樣。”
“聽?”艾言知心頭一震。自上次在官道上被煞風派圍攻,那位代號“聽”的神秘人吹著笛音引開追兵後,便再沒露麵。此人輕功絕頂,消息靈通,幾次出手都像是在暗處相助,卻又從不多言,如同山間的風,來無影去無蹤。
白槿言眉頭微蹙:“讓葉安明盯緊些,切勿打草驚蛇。‘聽’與‘硯’關係不明,此時現身,未必是好事。”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極輕微的衣袂破風之聲,快得如同錯覺。茹夢猛地按住腰間的短匕,白槿言已擋在艾言知身前,目光如炬盯著院門口那道被月光拉長的竹影。
“不必緊張。”
一個低沉溫潤的聲音自院中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竹葉的沙沙聲,落在室內三人耳中。艾言知心頭莫名一跳,這聲音既不像葉安明的沉穩,也不似永安的跳脫,帶著種久居上位的從容,卻又藏著幾分難以捉摸的疏離。
月光從竹葉的縫隙裡漏下來,照亮了院中的青石板路。一個身著青灰色錦袍的男子負手而立,身形頎長,腰間懸著塊通體黝黑的硯台形狀玉佩,在月色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他臉上戴著半張墨玉麵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位,隻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一雙深邃如潭的眼睛,正平靜地望著窗內。
“閣下是?”白槿言沉聲問道,指尖已扣住了藏在袖中的銀針。
男子沒有回答,目光越過她,落在艾言知身上,那雙眼睛裡似有星光流轉,帶著種洞悉一切的了然:“艾姑娘,彆來無恙。”他抬手,將一卷用暗紅絲線係著的竹簡輕輕放在門前的石階上,“此物,或許能解姑娘當前之憂。”
艾言知看著他腰間的硯形玉佩,又想起那封送到彆院的密信末尾,那個隱晦的硯台印記,心跳驟然加速。她示意白槿言稍安勿躁,推開窗欞,晚風帶著草木的清香撲麵而來:“閣下便是‘硯底藏鋒’?”
男子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他站在月光裡,衣袍被風拂動,卻不見半分狼狽,仿佛與這夜色融為一體:“姑娘可知,年將軍在邊關的處境,比信中所言凶險百倍?”
艾言知指尖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年永臨的信總是報喜不報憂,字裡行間從未提過具體的傷亡,隻說“戰局膠著,尚能支撐”,可她從過往的密報裡早已算出,年家軍的糧草最多隻能支撐十日,而朝中的援軍遲遲未到——分明是有人在刻意拖延。
“權相雖倒,其黨羽盤根錯節,更有甚者,已暗中勾結北狄,意圖借刀殺人,讓年家軍葬身沙場。”男子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字字如冰錐,紮在艾言知心上,“如今北境大雪封山,糧草斷絕,年將軍麾下的三名副將中,已有一人被策反,隻待時機成熟便要陣前倒戈。”
“你胡說!”茹夢忍不住喊道,眼眶泛紅,“年將軍待屬下如兄弟,怎會有人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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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沒有看她,目光始終停留在艾言知臉上:“姑娘是聰明人,該知道我所言非虛。否則,為何煞風派的殺手會屢次針對你?隻因你是年將軍的軟肋,他們想借你的安危亂其軍心。”
艾言知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順著脊梁骨蔓延至四肢百骸。這些日子的不安終於有了答案——追殺、監視、拖延援軍,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目標:置年永臨於死地。而這背後,定然有一張龐大的網,正一點點收緊。
“你想做什麼?”她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眼前這個神秘的“硯”,知曉如此多的機密,甚至能洞悉人心,絕非善類。他此刻現身,絕不會隻是為了通風報信。
男子似乎對她的鎮定頗為欣賞,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我想與姑娘做個交易。”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遠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巒,看到邊關的烽火狼煙,“我可以助年將軍解邊關之圍,保年家上下平安,甚至能幫你揪出幕後所有黑手。”
“代價呢?”艾言知追問,心中清楚,這樣的承諾必然伴隨著沉重的代價。
“我要姑娘與我合作,共破此局。”男子的聲音陡然轉沉,帶著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今朝堂腐朽,外敵環伺,江湖與朝廷早已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若隻救年將軍一人,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唯有徹底攪動這潭渾水,重塑乾坤,才能讓天下真正安定。”
艾言知怔住了。她原以為對方所求不過是權力或財富,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宏大的目標。重塑乾坤?這四個字背後,是多少鮮血與犧牲,她不敢深想。
“姑娘是來自異世的靈魂,”男子忽然說道,語氣裡帶著一絲探究,“你的見識、你的手段,都異於常人。這亂世於你而言,或許是災難,卻也是機遇。你難道不想親眼看看,一個清明的天下,該是何等模樣?”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艾言知腦海中炸開。穿越到這個時代已有半年,她見過流離失所的災民,聽過戰場歸來的傷兵講述的慘烈,更親身經曆了權謀的險惡。她曾無數次想過,如果能改變這一切該多好,可她終究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能做的不過是在亂世中求存,守著對年永臨的一點念想。
可現在,有一個人告訴她,她可以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