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悅知靠在舒適的沙發上,眼神平靜:“碎片化的,像打亂的拚圖。有些場景清晰了,比如那些測試的房間,一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影。但更多的,還是模糊一片,尤其是關於我父母……以及那場火災的細節。”
她沒有完全說實話。隨著時間推移,以及有意識地進行自我梳理和夢境解析,更多的記憶碎片正在緩慢浮現。她記起了“父親”那時還不那麼蒼老的麵容,記起了他拿著各種儀器對她進行檢測時那種專注到令人不適的眼神,記起了林曉小時候總是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後的樣子……也記起了火災發生時,那灼人的熱浪,彌漫的濃煙,還有……一個男孩緊緊抓著她的手,在混亂中帶著她奔跑。
那個男孩的影子,與葉楓臨的模樣漸漸重疊。
但她不打算把這些告訴醫生。這些屬於她最私密的領域,是她需要獨自麵對和消化的過去。過早地暴露這些,隻會引來更多的關注和不必要的分析。
“記憶的恢複需要一個過程,急不來。重要的是,你現在的認知非常清晰,情緒穩定,能夠理性地看待過去和現在。”醫生在本子上記錄著,語氣帶著讚許,“你成功地抵禦了潛意識中被植入指令的乾擾,這證明了你個人意誌的強大。這對於經曆過類似創傷的人來說,是極其難得的。”
“創傷……”蕭悅知輕輕重複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是的,創傷確實存在,那些被篡改、被壓抑的記憶,那些利用她過去設計的心理陷阱,都曾讓她痛苦不堪,幾近崩潰。但在親手摧毀了那個試圖定義她的研究所,在直麵了“父親”和林曉扭曲的執念之後,她對這些“創傷”有了不同的理解。
它們不再是需要徹底清除的汙點,而是構成了她的一部分,是她之所以成為“蕭悅知”的獨特印記。認識它們,接納它們,甚至掌控它們帶來的影響,這才是真正的“知我”——不是被“父親”所定義的、擁有所謂“潛能”的完美作品,而是這個有著創傷記憶、有著脆弱與偏執,卻依然選擇依靠自己的意誌前行的不完美的自己。
“我認為,‘知我’這個詞,或許應該有另一種解讀。”蕭悅知緩緩開口,目光清明,“不是被他人窺探、塑造、定義,而是自己主動去認識、去理解、去接納那個真實的,可能並不完美,但獨一無二的自我。”
醫生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了欣賞的笑容:“很深刻的見解,蕭警官。這說明你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內在力量。”
會談在和諧的氣氛中結束。醫生給出的評估報告非常積極,認為蕭悅知心理狀態穩定,認知功能良好,完全可以恢複職務。
走出心理谘詢中心,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蕭悅知抬手遮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城市熟悉的、混合著尾氣和塵埃的空氣。自由的感覺,從未如此真切。
她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這裡曾經被凶手潛入,布置過恐嚇的陷阱,但也正是在這裡,她一次次地梳理線索,與葉楓臨進行那些充滿試探與智鬥的交流。如今,一切痕跡都被清理乾淨,恢複了往日的整潔,卻似乎也少了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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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書桌前,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從裡麵取出一個不大的鐵盒。打開盒子,裡麵放著幾樣東西:那枚從第一個案發現場得到的、刻有古老符號的金屬徽章;那枚在排水係統找到的、刻著她童年名字的身份牌;還有……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她拿起那張紙條。紙張普通,上麵的字跡卻挺拔有力,是她熟悉的樣子。
“當你需要,我仍在暗處。”
沒有落款,沒有日期。是在研究所爆炸後,她被送往醫院救治,醒來時在病號服口袋裡發現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層層漣漪。它宣告著他的離去,也承諾著他的存在。一種隱秘的,不為外人所知的聯係。
“暗處……”蕭悅知低聲念著這兩個字,指尖輕輕拂過那墨跡。
她明白葉楓臨的意思。他們的世界,注定無法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他的身份敏感,她的過去複雜,警方內部可能仍有未清除的隱患,“父親”的勢力或許仍在某個角落窺伺。他們之間的聯係,在現階段,隻能存在於“暗處”。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保護。
但這並不意味著斷絕。這張紙條,就是他留下的紐帶。
她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是在追查“父親”本體的下落?是在清理“知我”計劃的殘餘勢力?還是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獨自舔舐身體的創傷和內心的往事?
她發現自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他初遇時那副優雅從容、仿佛一切儘在掌握的姿態;想起他在水族館及時出現,破解視覺陷阱時的冷靜敏銳;想起他在老宅的記憶陷阱中,奮力將她從心理崩潰邊緣喚醒時的急切;想起他在最終對決中,渾身是血卻依然擋在她身前的決絕;也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與平日玩世不恭不同的,帶著沉重過往的複雜眼神。
他是危險的,神秘的,充滿矛盾的。他欺騙過她,利用過她,但也無數次救過她,保護過她。他既是將她拖入更深漩渦的引路人,也是在她即將溺斃時遞出浮木的守護者。
這種複雜的情感,無法簡單地定義為愛情、友情或戰友情。它是在極端環境下滋生出的,混合了信任與懷疑,依賴與對抗,吸引與抗拒的獨特羈絆。如同在黑暗迷宮中並肩前行的兩個人,彼此是對方唯一的光源,卻也時刻警惕著對方手中可能存在的利刃。
然而,在經曆了這一切之後,蕭悅知清楚地知道一點:她信任他。不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而是基於共同經曆生死、共同對抗瘋狂之後,一種深刻的、對彼此本質的理解和信任。她信任他不會真正傷害她,信任他與她站在同一陣線,對抗那個名為“父親”的陰影。
這就夠了。
至於未來……她將紙條小心地放回鐵盒,蓋上蓋子,重新鎖進抽屜。
未來,如同這座城市上空偶爾飄過的薄霧,看不清遠方,但腳下的路是清晰的。她會回到警隊,繼續做她的刑警,用她的方式和力量去守護這座城市應有的秩序與光明。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謎團,關於“父親”,關於“知我”計劃的餘毒,關於葉楓臨……她不會主動去觸碰,但她知道,當它們再次浮現時,她已做好準備。
而她與葉楓臨之間那未儘的篇章,就讓它暫時停留在“暗裡著迷”的狀態吧。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種在各自軌道上運行,卻又彼此遙望的牽掛。或許有一天,當時機成熟,陰影散儘,他們能在光下重逢。又或許,這種存在於暗處的聯係,本身就是他們之間最恰當、最安全的存在方式。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將房間染成一片溫暖的金色。蕭悅知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樓下漸漸亮起燈火的城市。車流如織,人潮湧動,每一盞燈背後,都是一個平凡或不平凡的人生。
她的手機響了一下,是警隊發來的正式通知,告知她假期結束,下周一起恢複職務。
她收起手機,目光掠過城市的天際線,投向更遙遠的、漸漸被暮色籠罩的山巒方向。那裡,曾經有一座燃燒的研究所,埋葬了一段瘋狂的曆史,也見證了她的新生與抉擇。
迷霧看似散儘,但真正的旅程,或許才剛剛開始。她不再恐懼,不再迷茫。因為她知道,無論前路是陽光普照還是暗流湧動,她都將以“蕭悅知”的名義,憑借自己的意誌走下去。
而她並非獨行。
暗處有光,迷中藏著不變的守護。
終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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