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夏)
一、家族團聚:碼頭的淚與笑
帝汶島的夏末黃昏,海風褪去了白日的燥熱,帶著溫潤的鹹腥拂過繁忙的港口。巨大的“扶搖號”超級運輸艦如同一座移動的鋼鐵山脈,緩緩地、沉穩地靠向王宮專屬碼頭。夕陽熔金,將艦體、海麵以及碼頭上翹首以盼的眾人,都染上了一層溫暖而懷舊的橘紅色調。
石鬆獨自站在碼頭最前方,背脊挺直如鬆。他穿著簡單的亞麻襯衫和長褲,卸下了平日裡的“石先生”威儀,此刻隻是一個等待親人的遊子。海風吹亂了他額前的發絲,深邃的目光緊緊鎖定在緩緩放下的巨大舷梯上。遠處,是帝汶王宮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的輪廓,而他的心,早已飛向了那艘即將帶來故土氣息的巨輪。
終於,沉重的舷梯“哐當”一聲搭上碼頭。
人影憧憧,伴隨著興奮的犬吠和人聲,從船艙口湧出。
三弟石杉一家四口:憨厚的石杉曬得更黑了,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卻掩不住重逢的激動。他身邊是同樣樸實的妻子,一手牽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約莫七八歲),背上還背著一個更小的女娃,兩個孩子都睜著好奇的大眼睛,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富麗堂皇的“新家”。
四弟石柏一家四口:石柏顯得更機靈些,眼神裡透著興奮。他的妻子緊緊抱著一個2歲的女兒,另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則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角,怯生生地看著外麵。
大嫂:走在隊伍稍後。這位石家實際上的“長嫂如母”,臉上刻著歲月的風霜和旅途的勞頓,但腰杆依舊挺得筆直,眼神裡充滿了對遠方二弟的牽掛和即將團聚的喜悅。她手裡緊緊牽著一個小女孩。
還有三條獵犬!它們顯然被關得太久,一踏上堅實的陸地,便興奮地繞著人群打轉,尾巴搖得像風車,喉嚨裡發出嗚嗚的歡快低鳴,不住地嗅聞著空氣中陌生又熟悉的氣息。
“二哥!!”“二哥!!”
石杉和石柏一眼就看到了碼頭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眼眶瞬間就紅了。兩個已為人父的漢子,此刻像歸巢的雛鳥,三步並作兩步衝下舷梯,帶著海風的鹹澀和家鄉的塵土氣息,狠狠地、緊緊地抱住了石鬆!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將這些年分離的思念和擔憂都揉碎在骨血裡。
“好!好!都來了就好!”石鬆的聲音也有些發哽,用力回抱著兩個弟弟,拍打著他們結實了許多的後背。千言萬語,儘在這無聲的擁抱和拍打之中。
大嫂抹著眼角滲出的淚花,快步走上前。她沒有像弟弟們那樣激動地擁抱,而是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石鬆,仿佛要把他每一寸變化都刻進心裡。粗糙的手掌忍不住撫上石鬆明顯清減了些的臉頰,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和心疼:“阿鬆!瘦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操心太多了?”在她眼裡,石鬆永遠是那個需要照顧的弟弟。
石鬆心頭一暖,握住大嫂布滿老繭的手,笑著搖頭:“大嫂,我很好。就是太想你們了。”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心緒,越過大嫂的肩膀,落在了那個緊緊抓著她衣角的小小身影上。
羅阿秋。
一個約莫五歲的小丫頭。穿著雖然漿洗得發白、但明顯是新做的碎花小褂子,紮著兩個有點歪扭的羊角辮。小臉瘦瘦的,帶著點營養不良的蠟黃,但一雙眼睛卻出奇地大,像兩顆浸潤在清泉裡的黑葡萄,此刻正滴溜溜地轉動著,帶著孩童特有的好奇和一絲怯生生的不安,偷偷打量著眼前這個高大、英俊、似乎很有“大人物”派頭的“乾爹”。
然而,當石鬆的目光真正觸及這張小臉時,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瞬間停止了跳動!那眉眼!那輪廓!那怯生生的神情!還有空氣中隱約傳來的、獨屬於孩童的、混合著皂角清香和一絲奶味的熟悉氣息……像一道跨越了時空的閃電,精準無比地劈開了他靈魂深處最隱秘的記憶!
是她!真的是她!儘管縮小了無數倍,儘管身處完全不同的時空和身份,但那源自靈魂深處的烙印,那刻在骨子裡的血脈羈絆,絕不會錯!眼前這個怯生生的小丫頭,就是他前世含辛茹苦、在貧窮與絕望中掙紮著將他拉扯成人的——母親!
巨大的荒謬感、難以言喻的酸楚、失而複得的狂喜、以及一種近乎宿命的敬畏……種種情緒如同滔天巨浪,瞬間淹沒了石鬆。他喉頭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熱意。
他緩緩地、極其輕柔地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小阿秋平行。動作小心得仿佛怕驚飛一隻脆弱的蝴蝶。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平靜,卻依舊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抑製的微顫:
“阿秋……”他喚出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每一個音節都重若千鈞,“彆怕。來,叫乾爹。”
阿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充滿了困惑。她看看眼前這個蹲下來顯得不那麼“嚇人”的叔叔,又仰頭看看一臉鼓勵和慈愛的大嫂。或許是石鬆眼中那無法偽裝的、濃得化不開的溫柔與憐惜打動了她幼小的心靈,也或許是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天然親近感。她猶豫了一下,小嘴囁嚅著,用幾乎細不可聞、帶著濃濃鄉音的聲音,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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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乾爹……”
這一聲“乾爹”,如同世間最靈驗的咒語,瞬間擊穿了石鬆所有的防線!
他再也抑製不住,伸出手臂,極其珍重、極其小心翼翼地將小阿秋抱了起來!那動作,仿佛捧起的不是一個小女孩,而是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是跨越了生死與輪回的至親!
石鬆從懷裡摸索著,掏出了一塊早就準備好的物事——一塊沉甸甸、造型古樸典雅、通體由足金打造的長命鎖!鎖身上鏨刻著“長命百歲”、“福壽安康”的吉祥字樣,鎖下墜著三顆精巧的金鈴鐺。他動作輕柔至極地將這塊象征著富貴與庇護的長命鎖,小心翼翼地戴在了阿秋纖細的脖頸上。金鎖在夕陽下閃耀著溫潤而尊貴的光芒,映襯著小女孩驚訝的臉龐。
“阿秋,”石鬆凝視著她,一字一句,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誓言般的莊重,“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石鬆的掌上明珠!再也沒有人能讓你餓肚子,讓你受委屈!乾爹會把世上最好的都給你!”
旁邊的三弟石杉看著二哥如此鄭重其事地對待一個小丫頭,又見阿秋確實伶俐可愛,不由得搓著手,憨厚地笑著插話:“二哥,這丫頭機靈著呢!我看啊,長大以後給你家老二指石鬆和阿英的兒子)當對象正合適!親上加親!”
石鬆聞言,從那份沉重的情緒中暫時抽離,看著懷裡懵懂的小阿秋,再想想家裡那個已經初顯沉穩的臭小子老二,不由得發出一陣爽朗至極的大笑,笑聲在碼頭上回蕩,充滿了發自內心的開懷與對未來的篤定:
“哈哈哈!好!三弟這個主意好!就這麼定了!等他們長大了,乾爹親自給你們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大婚禮!讓整個南洋都來喝喜酒!”
二、皇宮的熱鬨:煙火人間
當晚,帝汶王宮燈火輝煌,一掃平日的肅穆莊嚴,充滿了久違的、喧鬨而溫暖的煙火氣。
阿英和阿月這兩位懷孕的女主人,挺著圓潤的孕肚,早早就在宮門口迎候。一見到風塵仆仆的大嫂,兩人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們雖在帝汶享儘富貴,但內心深處,這位如同母親般慈愛、在老家操持一切的大嫂,才是她們最堅實的依靠和情感的寄托。
“大嫂!大嫂!你可算來了!”兩人異口同聲,聲音帶著哽咽,一左一右挽住了的胳膊。
看著眼前這兩個如花似玉、又即將為石家添丁的弟媳,臉上笑開了花,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她伸出粗糙卻溫暖的手,輕輕撫摸著兩人高高隆起的肚子,語氣裡滿是欣慰和喜悅:“哎喲!瞧瞧!又懷上了?好好好!咱們石家的香火,旺得很呐!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