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1月20日,華盛頓。國會山西側平台的風,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打在每一個裸露的皮膚上。理查德·米爾豪斯·尼克鬆,卻在一片倒吸冷氣的驚呼中,毅然褪下厚重的深色大衣,露出裡麵熨燙得一絲不苟的單排扣藏青西裝。寒風瞬間穿透布料,刺入骨髓,他卻將腰杆挺得筆直,如同國會山上那根冰冷的石柱。電視鏡頭貪婪地捕捉著他略顯僵硬卻無比挺拔的側影。他需要這個畫麵——一個不畏嚴寒、堅毅果決的新總統形象,必須刻進每一個美國人的腦海。
“我謹莊嚴宣誓……”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擴散出去,在凜冽的空氣中顯得有些單薄,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誓言結束,掌聲響起,帶著禮節性的溫度。人群散去,他卻沒有立刻離開。雙手緊緊攥著冰冷的石質欄杆,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他俯瞰著國家廣場,那片黑壓壓的人海涇渭分明:一半是沉默的、帶著疲憊期待的麵孔——他的“沉默的大多數”,渴望他結束泥潭般的越戰,收拾前任留下的爛攤子;另一半,則是密密麻麻、如同荊棘叢般刺眼的標語牌——“停止戰爭!”“尼克鬆是騙子!”“滾出越南!”。寒風卷起抗議者的傳單,像不祥的黑色蝴蝶在灰白的天空下翻飛。
一股滾燙的、近乎眩暈的滿足感,混雜著冰冷的憤怒,衝上他的顱頂。約巴林達雜貨鋪老板的兒子…“狡猾的迪克”…那些輕蔑的嘲笑,肯尼迪家族在鏡頭前遊刃有餘的光芒…三十六年!整整三十六年!他終於站在了這裡,俯視著這一切!權力巔峰的寒意,此刻比任何皮大衣都更能讓他感到灼熱。
當晚,白宮燈火通明,驅不散他內心的幽暗。林肯臥室厚重的地毯吸走了腳步聲。尼克鬆端著一杯琥珀色的波本威士忌,焦躁地在房間裡踱步,像一頭被困在鍍金籠子裡的困獸。他的幕僚長,鮑勃·霍爾德曼,像影子一樣立在門邊。
“鮑勃,”尼克鬆猛地停下,轉過身,聲音壓得極低,卻像砂紙摩擦著神經,“從今晚開始,讓全世界都給我記住。”他呷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也點燃了他眼中的火焰,“我不是來擦誰的屁股,收拾誰的爛攤子——”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擠出後半句,“我是來寫結局的人。”
一、暗影中的舵手:自卑的棱鏡與控製的鐐銬
白宮,成了尼克鬆精神堡壘與焦慮牢籠的混合體。他無法放鬆。枕頭必須疊成精確的直角,半夜驚醒,會神經質地撫平床單上最細微的褶皺。走進橢圓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散落的回形針用指尖一枚枚排成筆直的線,仿佛在整理混亂不堪的世界。
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裡,鎖著一張泛黃的舊報紙剪報。1946年競選國會議員時,對手惡意篡改的照片——他被刻意拉長的下巴,配上刺目的標題:“狡猾的迪克”。這是他最隱秘的“興奮劑”。每當挫敗感襲來,當基辛格用那種他永遠學不會的優雅腔調分析局勢,當想到肯尼迪兄弟在媒體上的如魚得水,他就會打開抽屜,死死盯著那張扭曲的臉。幾分鐘後,伴隨著一聲低吼,他的拳頭會重重砸在堅硬的橡木桌麵上,留下一個微不可察的凹痕。痛楚帶來短暫的清明和更深的恨意。
他厭惡任何人觸碰他的私人物品。戴維營度假,他會親自檢查每一道門窗的鎖扣,確認窗簾的縫隙是否嚴密。然而,這種對自身空間的極端保護欲,卻扭曲成對他人空間的病態窺探。1969年2月的一個陰冷下午,橢圓形辦公室厚重的深藍色窗簾隔絕了外界光線這是他親自下令更換的,理由是“我需要看清彆人,但彆人最好看不清我”)。他召見了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
“亨利,”尼克鬆的聲音平緩,帶著一種刻意的隨意,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黑格…你的副官,亞曆山大·黑格將軍。他是個能乾的人,對嗎?”
基辛格謹慎地點點頭:“是的,總統先生。能力出眾,忠誠可靠。”
“忠誠?”尼克鬆的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藍色的眼珠突然像探照燈一樣鎖定基辛格,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可靠?你確定?”他刻意停頓,享受著對方在那冰冷目光下細微的不安。基辛格喉嚨微微滾動了一下。
“我隻是在想事情,”尼克鬆忽然笑了,那笑容短暫、鋒利,毫無暖意,“確保忠誠的最佳方式,是讓忠誠時刻處於監督之下。黑格將軍的辦公室…需要一點額外的保障。你知道該怎麼做。”他揮了揮手,結束了這場沒有明確指令卻意圖昭然的談話。幾天後,一個微型竊聽器被秘密安裝在了黑格辦公室的電話機裡。理由?僅僅因為尼克鬆“不想再被蒙在鼓裡”。
二、狂飆的百日:藍圖、窗簾與龍國的回響
就職後的頭兩周,尼克鬆像一個不知疲倦的永動機。睡眠被壓縮到每天四小時。他摒棄了拜訪國會的傳統,將內閣成員分批召入橢圓辦公室。他們站著,他坐著,或者更常見的是,他激動地來回踱步,腳後跟敲擊著地板,發出急促的篤篤聲。講到興頭上,他會一腳踩上那張象征權力的堅毅桌tutedesk),身體前傾,手中的鋼筆在黃色便箋本上瘋狂地劃拉著、圈點著,力透紙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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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這個!”他指著自己勾勒的線條,聲音因亢奮而微微發顫,“華盛頓——北京——莫斯科!新的三角!世界的核心!”筆尖在地圖上狠狠戳點著歐洲和日本的位置,“他們?棋子!必要時,可以犧牲的棋子!我們要主導,亨利,主導一切!”他的“新國際秩序”藍圖,充滿了對傳統盟友的冷酷算計和對新興對手的冒險試探。
1月28日,一個意外的消息傳來:《人民日報》全文刊登了他的就職演說。幕僚報告時,尼克鬆先是一愣,仿佛沒聽清。隨即,一陣近乎癲狂的大笑爆發出來,他用力拍打著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跳起。“亨利!你看到了嗎?!亨利!”他對著基辛格喊道,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和巨大的虛榮,“龍國!連那些龍國人都得聽我講話!他們登了!全文!”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真正站在了世界舞台的中心,連最堅固的竹幕也為他掀開了一角。
當晚,他破例多喝了兩杯波本。酒精讓他腳步虛浮,卻讓野心更加膨脹。他屏退左右,獨自走進夜色籠罩的白宮玫瑰園。冰冷的空氣讓他打了個寒顫,但胸中的火焰卻熊熊燃燒。他仰頭望向東方無垠的黑暗夜空,仿佛能穿透大洋和大陸,直視那片古老的土地。他壓低了聲音,對著虛空,帶著一種混雜著挑釁和野心的囈語:“毛…你聽見了嗎?總有一天,你會親自請我坐下。”寒風卷走了他的低語,隻有冰冷的星子無聲閃爍。
第二天清晨,宿醉的頭痛被一種更強烈的掌控欲取代。他再次審視橢圓辦公室的窗簾——那深重的藍色如同他內心的底色。他召來工作人員,下達了一個看似隨意卻意味深長的命令:“再加厚一層。要那種…最厚的、完全不透光的。”當工作人員疑惑地離開後,他走到窗邊,背對著門,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好的便簽紙,用一枚回形針仔細地彆在了厚重的窗簾襯裡上。紙上是他潦草而有力的筆跡:“權力就是讓彆人在黑暗中猜你的下一步。”
三、“巨矛”陰影:核按鈕與雜貨鋪的幽靈
2月初,一份標著“最高機密”的文件送到了他的案頭——代號“巨矛”giantspear)。五角大樓呈上的核威懾升級方案:太平洋深處,至少四艘裝載北極星導彈的核潛艇保持戰備值班;關島、衝繩、阿留申群島一線,核航彈數量翻倍;方案核心是“有限核警告射擊”——一旦北越或中蘇“越界”,即以小當量核武器進行威懾性打擊。
尼克鬆沒有召開臃腫的國家安全委員會。他隻召見了三個人: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厄爾·惠勒將軍、基辛格、霍爾德曼。地點是白宮深處一間隔音效果極佳的密室。室內光線昏暗,隻有桌上一盞孤燈。
他拿起那份凝聚了無數軍事智慧和死亡威脅的文件,一言不發,一頁,一頁,又一頁,慢條斯理地將它們折成紙飛機。尖銳的折紙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折好一架,就隨手一擲,讓它歪歪扭扭地滑向角落的垃圾桶。惠勒將軍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基辛格眉頭緊鎖,霍爾德曼屏住了呼吸。
當最後一架紙飛機落入桶中,尼克鬆終於抬起頭。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神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近乎孩童般的、危險的興奮。
“有限?”他嗤笑一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骨,“我要的不是‘有限’。”他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牆上巨大的世界地圖前,手中的鋼筆像一柄匕首,狠狠戳在東南亞、戳在太平洋、戳在蘇聯廣袤的腹地。“我要的是‘讓他們在夜裡出一身冷汗’!讓他們每次抬頭看天,都以為是我們的轟炸機!讓他們每次雷達掃描,都以為下一秒就要蒸發!”
他的目光掃過三位聽眾震驚的臉,語速加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狂熱:“b52!常規掛載?全部換掉!掛上真家夥!讓它們每一次起飛巡邏,都是一次核警告!明白嗎?是每一次!我要讓恐懼像瘟疫一樣鑽進他們的骨頭縫裡!”
惠勒將軍試圖開口:“總統先生,這涉及條約限製和盟國協調,還有國會的質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