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澳門。氹仔舊城區。
鹹腥的海風裹著油炸馬介休的油膩氣味,鑽進逼仄的舊唐樓縫隙。吳君如捏著鼻子,踮腳跳過一灘渾濁的積水,身上那件印著“星探一組組長”的熒光綠工裝馬甲,在灰撲撲的巷弄裡紮眼得像顆信號彈。
“山雞哥!是不是這裡啊?‘福隆新街14號天台鐵皮屋’?”吳君如扯著嗓子喊,手裡皺巴巴的地址條被汗浸得發軟。
身後跟著的山雞——新晉“星探一組副組長”——頂著一頭桀驁不馴的黃毛,穿著緊身花襯衫,脖頸上掛著條粗金鏈,活脫脫古惑仔誤入片場。他眯眼掃過斑駁門牌,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14號!沒錯!上!”
【天台鐵皮屋:蒙塵的混血明珠】
吱呀作響的竹梯通向屋頂。不足十平米的鐵皮屋在烈日下蒸騰著熱浪,牆麵糊滿發黃的報紙,牆角堆著空啤酒瓶和廢棄魚簍。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校服裙的少女正蹲在地上,用小煤爐煮粥,鍋裡翻滾著稀薄的米粒和幾片菜葉。媽媽已經跟她說了,家裡無力供她讀書了,隔壁阿嬸給聯係了一個兼職模特的地方。
吳君如和山雞的出現,像兩顆炸彈投進這方窘迫的天地。
少女抬起頭。
時間仿佛凝固。
爐火的煙氣中,那張臉如同被上帝親吻過:
肌膚是混血兒特有的冷白,像上好的東方瓷器,卻被灶灰沾了幾道黑痕。
五官立體得驚心動魄——深邃的歐式眼窩裡嵌著一雙琉璃般的淺褐色眼眸,睫毛長而濃密,如同棲息的黑蝶;鼻梁高挺如希臘雕塑;飽滿的唇瓣天然帶著薔薇色。
氣質卻矛盾地糅合著早熟的疲憊與未琢的純真。海藻般的黑色長發隨意紮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即便身處陋室,也透著一股掩不住的高貴。
她警惕地看著兩個不速之客,像隻受驚的小鹿,手裡的木勺攥得死緊:“你們找誰?”普通話帶著淡淡的澳門腔調。
吳君如瞬間回神,臉上堆起自認最“和藹可親”的笑容實際像誘拐小紅帽的狼外婆),唰地抖開一張彩色宣傳頁——上麵印著淺水灣彆墅的碧海藍天和“寰宇星輝”的金色ogo。
“美女!發財的機會來啦!”吳君如唾沫橫飛,手指差點戳到宣傳頁上石鬆被p得光芒萬丈)的照片,“我們是香港最大的娛樂公司——寰宇星輝!老板是誰?世界首富!東南亞親王!石鬆啊!”
她無視少女茫然的眼神,機關槍般掃射重點:
“我們看中你的潛質!絕世美人胚子啊!跟公司簽約,送你去香港接受頂級培訓!聲樂!舞蹈!儀態!包你紅過鐘楚紅,靚過張曼玉!”
“培訓期間月薪4500港幣!現金!月月清!不用再煮這些沒米粥!”
“安家費五萬港幣!簽了約立刻給一半!等你爸爸媽媽換間大屋!”
五萬!一半!
這個數字像重錘砸在李嘉欣心上。她下意識看向牆角那堆空酒瓶——那是父親昨夜留下的“戰績”。母親在製衣廠日夜踩縫紉機的佝僂背影浮現在眼前。4500月薪……足夠讓全家喘口氣,甚至讓弟弟繼續讀書……
“怎……怎麼證明你們不是騙人的?”少女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希冀,眼神卻依舊警惕。
一直抱臂旁觀的山雞突然動了。
他慢悠悠從鼓囊囊的腰包裡掏出一捆用銀行封條紮好的千元大鈔,“啪”一聲拍在油膩的小木桌上!五疊嶄新的鈔票,散發著油墨的誘惑氣息。
“這兩萬五,是定金。”山雞的聲音不高,帶著古惑仔特有的痞氣,眼神卻銳利如鷹,“簽了意向書,錢你拿走。剩下一半,到了香港立刻給。我山雞在道上混,說話算數。”他手指點了點桌上石氏集團帶鋼印的正式文件,“白紙黑字,寰宇星輝的章,你還怕什麼?”
鐵皮屋內寂靜無聲,隻有煤爐上米粥翻滾的咕嘟聲。李嘉欣的目光在那捆鈔票、彩色宣傳頁上夢幻的彆墅、以及山雞銳利的眼神間反複遊移。十四歲少女的世界裡,從未出現過如此巨大而真實的誘惑與壓迫。
她咬了咬下唇,薔薇色的唇瓣被咬得發白,最終,顫抖著拿起筆。
少女拿著筆,卻遲遲不敢落筆。她回頭看向屋角,父親正坐在破舊的沙發上,眼神空洞地看著牆角的酒瓶,母親則在縫紉機前忙碌,背影佝僂。
“媽……爸……”她輕聲呼喚。
母親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眼神裡滿是疲憊:“阿欣,怎麼了?”